79|禍國殃民之色
太后是不管事的, 知道了李惜君的身份,只是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可惜,就沒再準備見她, 帶著柳家小姐去城外寺廟上香。
宮裡最是世態炎涼的地方, 昨日趙栩拂袖而去, 今早太后閉門不見, 雲華宮的宮人背地裡早就嘀咕起來了,只是到底沒敢在妲己面前露出什麼, 主事宮女紅巧原也沒想和這個一進宮就失了寵的娘娘再扯上什麼關係了,按著主子的性子, 大約也不會讓她再住雲華宮這樣的金貴地方。
然而看著少女垂目落淚的模樣, 她也不知道怎麼地, 心裡就軟了下來, 哄了一個時辰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 又讓人去熬了粥水來給她壓驚。
妲己這一夜就沒怎麼睡,雖然她心裡是不大在意趙栩是走是留的, 更不在意什麼太后見不見她,但是總要做出個樣子來,一口一口喝著紅巧端來的白粥, 溫熱的食物落進胃袋, 暖洋洋的熱意延伸至四肢百骸,妲己微微眯了眯眼, 她若是原身在這裡, 都想團在被褥里打幾個滾了。
紅巧瞧著, 心裡就莫名多了幾分憐意,柔聲安撫在她看來十分委屈無助的少女,「主子一向是嘴硬心軟的人,娘娘只把心安下來,等過了氣頭,就是……主子也不會對娘娘怎麼樣的。」
墨發垂在臉頰兩側,妲己輕輕地點頭,嗯了一聲,看上去柔軟而清澈,就像是某種嬌養長大的小動物,紅巧幾乎想要上手摸一摸她順順滑滑的髮絲,好算在伸手之前反應了過來,改道為妲己添一勺熱粥。
粥還沒過半,外間就傳來了小太監稍微有些尖銳的聲音,妲己臉色微白了一下,還是攏了件外裳,起身出去接駕。
趙栩的心情其實並不是很好,挑挑揀揀一年多,好不容易給自家弟弟定了個還算不錯的婚事,太後有多喜歡那個規規矩矩的柳家小姐,他也是清楚的,這下折掉一個戶部尚書並未來丞相不算,連親王妃都得重新選,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事情發現得早,撤一個尚書不算很大的事,撤丞相,就是他執政期間的一道污點了。
柳尚先執掌戶部整二十年,弟子門生不少,但要提拔出一個背景乾淨又能辦事的,不比換個兵部尚書好多少,可以遇見他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不僅要兼任皇帝,兵部尚書,還要再加一個戶部。
心情不好,臉色也就好不起來,加上妲己接駕接得磨磨蹭蹭,他的眉頭也就蹙得更深了,冷冷地看著她,「穿得這麼素淡,提前替你爹守孝嗎?」
妲己一怔,隨即低下頭,「妾這就去換。」
「算了,」趙栩擺擺手走在前頭,示意宋寧和紅巧不必帶著人往裡跟了,妲己咬唇看了一眼面露擔心之色的紅巧,跟在趙栩的身後。
進到內殿,趙栩把身上的披風解了,扔在一邊,他不好皮草錦緞,披風是最簡單的玄色布料,上綉明黃九龍,底下綴著一圈簡單的雲紋,比先帝省錢多了。
「給朕倒杯茶。」趙栩的坐姿很刻板,一隻手落在桌案上,抬手按了按太陽穴,語氣倒是沒那麼冷了,帶著點疲憊。
桌上的茶水已經冷了,妲己低著頭撤了,取了新茶葉給他泡茶,李惜君對茶道是很精通的,姿勢也好,趙栩起初是眯著眼的,看了一會兒,不自覺坐直了身子,目光從茶具落到了她玉白的手指上。
昨日那雪杏的手也白,只是似乎不是這樣的凝白,她的手指也好看,精緻得彷彿是積年的老匠耐著性子一點一點雕琢出來的一樣,熱茶香氣氤氳開來,襯著眼前的人幾乎不似個活物。
趙栩端著茶,蹙著的眉頭舒展開來,茶盞輕拂,抿了一口,瞥一眼身側的妲己,語氣緩了一些,說道:「今日朝上,為你父親的事情爭吵個不休,大理寺卿要為你父翻案,牽出戶部柳尚先……」
他說話的聲音不快不慢,自有一股刻板的規矩,然而眼神卻一點也不規矩,時而落在妲己的臉上,看她神色,時而又不知想到什麼,落在她的胸前,腰后,腿彎。
李惜君是個不知人事的少女,按說被這樣肆意地打量,早就要生氣,可他口裡不緊不慢說著的,卻是關乎李父生死的話,妲己輕咬下唇,一言不發地由他打量,只是淺淺的紅暈蔓延上兩頰。
「這案子現下重審,不過說起來,就是李渠他沒犯結黨營私之罪,兵部掌管天下各道驛站來往,他的人倒是全替別人做起事來了,治他個瀆職之罪也是輕的,朕覺得他也有可能是柳尚先的同黨。」
趙栩說著,冷哼一聲,目光落在妲己的身上,如果要是宋寧在這裡,他立刻就能瞧出來,這是不生氣了,就想嚇唬嚇唬的意思,然而妲己臉色一白,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眼淚簌簌,「主子,妾父親不可能做下這樣的事情,他連替別人背了黑鍋都不知道,他……」
那一跪著實不輕,加上妲己跪得急了,額角正好磕到桌案上,趙栩聽著聲音都覺得疼,也沒了逗弄她的心思,「別動不動就跪來跪去的,都哪學的規矩!起來!」
嘴裡說著斥責的話,趙栩的眉毛又蹙了起來,握到妲己手心冰涼,忍不住又道:「大冷的天,衣服也不好好穿,說著話說跪就跪,病了怎麼辦?」
妃嬪自殘也是株連九族之罪,權看追不追究,這話滾到了嘴邊,趙栩還是咽了下去,這麼不經玩笑,他怕真說了,又嚇著她。
妲己的睫毛顫了顫,「妾,妾知錯了。」
說了這麼多話,趙栩為的就是聽到這一句,他冷哼了一聲,說道:「你父親的事已經在查,朕上次就沒興連坐,這回要是能查出他只是瀆職,也不會再加刑罰……這次朕就原諒你,再有下次,再敢欺瞞於朕,這雲華宮你也不必搬了,朕直接讓人把清心殿的牌匾摘來掛上,就地畫個冷宮。」
本朝是沒有冷宮的,從高祖起,後宮里不大有妃嬪入住,更別提修繕失寵妃嬪的住所了,到了先帝那會兒,覺得冷宮又佔地方又廢人手打理,直接改做清心殿,用作盛夏之時,消暑之用,只是宮裡老話改不掉,仍舊把清心殿叫做冷宮。
趙栩說完,自覺並沒有失去威嚴,輕咳一聲,說道:「你既然認錯了,朕也原諒你了,那……給朕更衣吧。」
這話說的V384差點沒笑出聲來,它剛才就注意到了,這個一臉冷淡的皇帝剛一進殿,目光就在妲己身上打轉,還自以為別人不知道,一會兒瞄一眼,一會兒瞄一眼的。
妲己眉眼微低,目光流轉,視線落在趙栩的身上,不知想到了什麼,白皙的臉頰上泛起一點紅暈,趙栩有些不自在地攏了攏龍袍的下擺,說道:「先,說,說點什麼。」
「主子能明察秋毫,妾心裡很感激……」彷彿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少女輕柔的聲音顯得有些乾巴巴的,然而就是這樣帶著緊張和青澀的話語,卻聽得趙栩目光微暗。
「之前在宏文府上,朕記得你跳的是羽衣七仙舞?」
妲己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趙栩啞聲說道:「仙子失卻羽衣,只得委身凡人,你說,若是你父親沒犯事,你是不是也就不會輾轉進了王府,被朕帶回來?」
這話裡帶著些許玩笑的意思,妲己微微低下頭,輕聲細語道:「妾不是什麼仙子,若父親不曾犯事,正定開春嫁入成平侯府,也非世子之妻,二公子無官無職,能得主子寵愛,是妾的幸事。」
趙栩不信,母后一輩子被捧在手裡,養得四五十歲性情還宛若少女,就這樣了,還要時常嫌棄父皇當年輕薄,不得不封了表妹做貴妃,妻妾之別正如天塹,就是那位尊貴了半生的皇貴妃,也要常常說自己當年短視,寧做官家妻,不做皇家妾。
然而他也沒多計較,只是微微眯了眼睛,由得妲己從生疏到微微熟悉,替他更衣。
冬日的衣裳厚重,趙栩也不是多配合的人,他連伸開雙臂都懶怠,妲己廢了好半天的勁,才替他脫至中衣,這會兒他就感覺到冷了,一邊朝內室走,一邊說道:「昨天就說通地龍,今天怎麼還的點著炭盆?就是銀絲炭燒起來也有一股煙,聞著都頭疼,這裡點的是什麼?這個煙……這什麼炭?一團團的,還潮,是雪裡返潮了是怎麼的?窗戶還開著,朕就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怎麼辦事的……」
妲己在他身後,眉頭微微挑了起來,舌尖舔過唇瓣,眸子里微微帶起一絲笑意,趙栩只覺得背後冷風陣陣,忍不住攏了攏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