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卻話漢家嫣然
四月長安, 細雨如梭。宮宴前夕,諸王盡至。
先帝仿效周時,為諸子封王, 可惜大半都是表面功夫, 諸王幾乎沒有什麼實際兵權, 長安一道旨意, 無人敢不應。
劉盈回宮時正遇上幾個呂氏子弟神色匆匆,其中有兩個熟臉, 是在禁軍里見過的,他微微怔愣了一下, 隨即心裡明了, 只是面上沒有表露出來。回到寢殿, 忽聽通報, 報代王劉恆病重。
通報的是派去伺候劉恆的宮人, 長得頗為齊整,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焦急神色, 連連叩頭,「代王昨日夜裡就病了,喝了醫官送來的葯也不見好, 方才上吐下瀉, 神志都不清楚了,薄姬娘娘讓婢稟報陛下, 晚間的宮宴……」
劉盈有些疲憊地按了按太陽穴, 正要應下, 白芷低聲道:「不如詢太后一聲。」
底下宮人也聽見了這話,面上一窒,連忙說道:「薄姬娘娘說,等代王病好,定當親自向陛下和太后請罪!」
劉盈對劉恆是沒有太大印象的,父皇盛寵戚夫人,連帶著能威脅他太子之位的只有如意,其餘的兄弟也就劉肥這位庶長兄和他尚熟悉幾分,代國國小勢弱,這個弟弟也一向軟弱怕事……
那宮人見劉盈面上緩和,心裡一喜,只是沒等她說話,劉盈就沉聲道:「宮宴一為朕生辰,二為父皇祭,諸王不可缺一,四弟病重,那就抬去,若薄姬有話,不妨一併入席,說與母后聽。」
「陛下……」宮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劉盈卻沒再看她,微微按了按眉心,讓人把那宮人帶下去。
妲己進宮時就發覺了一絲不對勁,倒不是說其他,宮中的氛圍確實看不出錯處來,只是她的直覺靈敏,隱隱約約能察覺到一股不小的殺機。
翻了翻張嫣的記憶,倒真有一出事情,先帝看重庶長子劉肥,賜給他諸王之中最多的封地,呂后想要在宴上殺他,劉盈察覺,換下了劉肥的毒酒,呂后怕誤殺劉盈,放過了劉肥。
然而如今這股殺機極為濃厚,妲己心中略微有數,果然上了迴廊,就被引到另外一條路上,魯元公主不解其意,小聲詢問宮人未果,緊緊地拉住了妲己的手。
轉過迴廊,白芷笑吟吟守在台階下,行了一禮,道:「太后著奴為公主更衣,另陛下言,今日宮宴露天,四月尚寒,女郎可至未央宮等候,等公主宴罷,再來接女郎。」
魯元公主下意識地緊了緊手裡的帕子,卻在妲己看過來的時候強撐出一個笑容來,低聲道:「沒事,先在這裡等阿母,阿母早些離席,就來接你回府。」
妲己似是什麼都沒有察覺到,乖巧地應了一聲,魯元公主緊張地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壓低聲音在她耳畔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出來,乖乖在未央宮等阿母。」
小姑娘認真地點點頭,似乎是在答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魯元公主即便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心情沉重,還是忍不住慈愛地笑了一聲,抬手摸了摸妲己的頭。
白芷讓身後的宮人帶著魯元公主去更衣,自己則是帶著妲己避開眾人視線,來到了劉盈的寢殿。
寢殿里只有寥寥幾個低眉順眼的宮人在,白芷對著妲己柔聲道:「陛下讓女郎在此等候公主,有什麼事情可以吩咐她們去做。」
妲己瞥了一眼宮室里的擺設,和她走時沒什麼分別,似乎是怕她餓著,桌案上擺著豐盛的瓜果菜肴,除此之外,就是原先的隔間不見了。
白芷以為她是擔心,連忙說道:「今日公主離席應該會早一點,女郎不必憂心,這些人都會在這裡陪著女郎的。」
妲己點點頭,不過也沒去動桌案上的吃食,尋了處地方坐下,捧了劉盈的書來看。
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在帝王寢宮這般自在,白芷忽然想起這些日子在寢殿來去的宮妃,沒有一個有眼前女郎的氣度。
夜幕微沉,外間忽然下起了一陣大雨,雨打在未央宮的瓦片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妲己沒忘記剛才白芷說過,宮宴是露天的,停了一會兒,就問道:「這麼大的雨,宮宴不提早散了嗎?」
「女郎說笑呢,」白芷面不改色,「今日正祭高祖,諸王同聚,哪有提早散了的道理,女郎要是等得急了,不如先歇息,等公主來了,奴再叫您。」
妲己眨了眨眼睛,看著白芷,忽然笑了,語氣里滿是天真,「是我等得急了,那我先睡一會兒,阿母來了,姐姐可要叫醒我呀。」
白芷不著痕迹地鬆了一口氣,替妲己更衣過後,留下兩名宮人在外間伺候,就帶著人離開了。
V384越想越不對,跟妲己咬耳朵:【我怎麼覺得要出事啊,難道今天不止殺劉肥,還要把劉氏子孫都給埋了?】
妲己沒回話,V384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又道:【應該不會,原本劉盈就能救下劉肥,就算再多一點,也該是有驚無險才對,太后畢竟……】
妲己抱著被褥,忽然笑了一聲,V384被她笑得發毛,剛要說話,就聽她輕聲說道:「要是還按著原來的軌跡走,那這任務不做了,沒意思。」
V384沉默了一下,忽然就不說話了,妲己也沒再說話,靜靜地抱著被褥,墨發披散下來,遮蓋住微帶幾分冷意的眸子。
雨聲停了一陣,又漸漸大了起來,溫熱乾燥的被褥蓋在身上,熏染出幾分淺淡的睡意,妲己才閉上眼睛沒有多久,外間傳來幾句應答聲,隨即是劉盈半帶著醉意的怒喝:「滾!都給朕滾!」
宮人請罪的聲音漸遠,內殿的竹簾嘩啦一聲被掀開,劉盈白皙俊秀的臉龐上還沾染著一點零星的血跡,眼眸里泛著醉意,連靴都沒脫,倒在了榻上。
妲己鼻尖輕動,隨即紅唇微勾,抬手輕輕地推了推劉盈的肩膀,「舅舅,舅舅?」
劉盈沒動,口中含糊地念叨著什麼,妲己靠近一些,還沒聽清,耳畔就落下了一點濕熱的親吻,她眨了眨眼睛,伸手又去推劉盈,隨即就被醉意朦朧的男人壓在了身下。
「死了,都死了……」劉盈面帶潮紅,低聲笑了起來,「就剩朕一個,就剩朕一個,朕是天子,天下都是朕的……」
妲己抬眼,半帶媚意地打量著劉盈,半晌,才似滿意地眯了眯眼睛,玉手輕抬,似是推拒地按上了劉盈的胸口,隨即手腕被大力握住,按在頭頂,隨即親吻如雨點落下。
孟夏衣衫正薄,清脆的裂帛之聲猛然在空曠的宮室中響起,伴隨著男人醉意不堪的低喃,幾聲低泣婉轉,正如烈火澆油,一發不可收拾。
雨聲逐漸變大,白芷扶著臉色蒼白的魯元公主走在未央宮的迴廊上,時不時低聲安撫幾句,魯元公主腿腳發軟,她身後的宮人全都低著眉眼,面上驚懼未消。
「母后她也太……」魯元公主的聲音都在發抖,「幸好陛下不曾讓阿嫣瞧見,幸好,幸好……」
白芷輕聲說道:「陛下原本不想讓公主進宮的,只是怕做得過了不像,惹人懷疑,徒生事端。」
魯元公主到現在都沒有緩過來,聞言都要哭出聲來了,道:「我可再也不敢進宮了,方才四弟的眼神……」
她越說越怕,一手捂著心口,眼眶當真有些發紅,白芷連聲安慰,勸道:「公主快別傷心了,待會兒讓女郎瞧出來,再嚇著。」
魯元公主一聽這話,連忙抹了抹眼角,她今天真的是嚇壞了,母后要殺那幾個庶兄弟她不反對,可事後一句話和親眼瞧見殺人的場面是不一樣的,更別提一向仁善的弟弟還親自拔劍殺了一個護衛,血就濺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白芷扶著魯元公主一路哄一路來到了劉盈的寢殿,遠遠的就看見自己留下伺候的宮人縮著腦袋跪在殿外,不知為何,她心頭一個咯噔。
「白芷姐姐,」宮人白著臉說道,「陛下醉酒,不讓奴等服侍更衣,奴聽著,裡頭,裡頭似乎有哭聲……」
魯元公主是親眼瞧見自家弟弟一身醉意提劍離席的,嫣兒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讓她瞧見,不知道要嚇成什麼樣,頓時連規矩都顧不得直往寢殿里去,白芷怎麼拉也拉不住,自己反而被半拉半帶著進了寢殿。
在寢殿外就能聽見一點聲響,越往裡走,哭聲越是清晰,魯元公主急得提著裙擺大步走進宮室,隨即,整個人都僵硬在了竹簾前。
白芷好不容易追上來,還沒喘一口氣,下意識地看向竹簾后,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隔著一層竹簾,隱隱約約能瞧見一地碎帛,被低啞哭聲掩蓋的半醉喘息此刻毫不遮掩地在宮室里迴響,榻上,人影交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