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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卻話漢家嫣然

  劉盈哄妲己的語氣溫柔極了, 即便這裡頭夾帶著一些他不自知的輕微顫抖,也足以讓妲己滿意,她微抬起視線, 哭道:「好嚇人……」


  這時追來的宮人也反應過來出事了, 這地方是宮人如廁之所, 平日里見不著主子。那人彘被送來的時間不長, 沒四肢,眼耳口鼻都壞了, 鬧不出動靜來,但畢竟是個嚇人的東西, 除了一日兩餐要人送來之外, 他們都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這次是真的猝不及防。


  劉盈一眼就認出了戚夫人, 宮裡的宮人不可能會遭受這樣嚴重的刑罰, 還讓所有人諱莫如深,而且即便鼻子被削去, 眼睛被挖開,臉頰被划爛,他也還是能認出這個被父皇寵了半生的女人, 畢竟他是看著父皇護著戚夫人和母親吵架長大的。


  距離劉盈最後一次見戚夫人, 約有一年多的時間,他其實並非外人想的那樣同情戚夫人母子, 只是父皇臨終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如意, 他不能做到太多, 但想著護住一個孩子總歸是沒有問題的,他知道母親委屈,所以戚夫人的境況再壞也沒有過問,只想護住如意,可惜如意還是死了。


  抱著懷中溫熱的小身體,劉盈眸子低垂下來,瞥一眼連連叩頭的宮人,輕輕攏了攏妲己的髮絲,「嫣兒別怕,舅舅帶你回去。」


  妲己在劉盈懷裡蹭了蹭腦袋,眼睛里還有淚水在打轉,語氣低不可聞,「要帶剛才那隻可愛的大狗一起回去……」


  劉盈應了一聲,於是小姑娘就乖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像一隻被嚇壞的小狗,要多老實有多老實。


  人彘被撞見的事情隔不到一刻鐘就傳進了呂后的耳朵里,她有些頭疼地按了按額角,等著自家兒子來興師問罪,然而等了快小半個時辰都不見人,派去打探的人卻帶回來一個更壞的消息。


  嫣兒嚇病了。


  呂后一時也有些無措起來,她只有劉盈和魯元公主一雙兒女,和戚夫人不同,她幾乎是嫁給先帝之後,就沒過上過一天好日子,顛沛流離大半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歷朝歷代沒有哪個開國君主的妻子能像她一樣,到頭來卻抵不過一個美人笑一笑,掉幾滴眼淚。


  兒子逐漸長大,會讓她漸漸喪失威信,權柄不穩,對女兒,唯有心疼憐愛,可魯元著實不是個值得心疼的性子,木訥得不像她生的。


  女婿獲罪被貶的那段時間,也是她和先帝關係最緊張的時候,那時魯元帶著嫣兒日日來與她作伴,她是真的把嫣兒當成自己的外孫女來疼的。


  妲己小臉燒得通紅,呼吸滾熱,但還是緊緊抓著劉盈的袖子不肯放手,嘴裡含含糊糊叫著要大狗,把劉盈叫得既心疼又無奈,空出來的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低聲嘆氣。


  V384也有些無奈了,它起先以為這又是妲己的套路,然而沒想到的是,這真的不關妲己的事情,張嫣的身子虛弱,本來冬日裡就容易犯病,再加上這些天一個人待在宮裡,心情鬱郁,又受了一場驚嚇……即便對妲己來說,這壓根算不上什麼,但身體的本能壓過了一切。


  呂後來時,就見了躺在床榻上緊緊閉著眼睛的小姑娘,她連忙上前幾步,又似想起了什麼,看向劉盈,劉盈一頓,低聲叫了句母后。


  「醫官說嫣兒是舊疾發作,她這些天在宮裡過得不順意……」劉盈只說了半句,眸子就垂了下來。


  呂后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只是後悔沒讓人看得更加嚴密,讓嫣兒看見。


  母子多年,劉盈也實在是很懂自己這個母親的心思,他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母后,我讓人送戚夫人離開了。」


  呂后一頓,看向劉盈,劉盈抿了抿唇,道:「再折磨她又有什麼意思呢?看不見,聽不見,叫不出,除了身體還活著之外,她連人都不算了。」


  呂后看著劉盈,劉盈也看著呂后,先帝常說劉盈不像他,他生得更像呂后,細眉鳳目生在女子身上稍顯凌厲,放在男子身上卻嫌溫和。


  「狗狗……」床榻上小姑娘低喃一聲,轉移開對視著的母子二人注意力,也讓殿中凝滯的氣氛微微緩和幾分。


  劉盈安撫地摸了摸妲己的頭,呂后的臉色緩了緩,輕聲說道:「做都做了,再來問母后又有什麼意思。」語氣卻是平和的。


  妲己喝完葯,過不多時就退了燒,呂后只留了半個時辰就離開了,只是隔一會兒就讓人過來探一次,劉盈倒是寸步不離。說起來妲己先他一步發覺人彘,又驚叫使得他本能提起防備,再又用弱勢模樣轉移他的注意力,雖然仍舊直面了人彘的可怕模樣,劉盈這一次卻沒受到太多的驚嚇。


  張嫣的身子一貫好好壞壞,病好起來卻比常人快得多,劉盈守她兩日,第三天她就能坐起身來自己喝葯了。


  黑狗王最後還是被送了過來,劉盈怕出事,即便關在籠子里,還是特意讓人打造了一條黑鐵的鎖鏈,另外做了一套類似馬的籠套,防止黑狗王咬人,妲己就著籠子摸了摸黑狗王油光水滑的皮毛,笑得燦爛極了。


  半人高的黑狗王八風不動地趴在籠子里,由得那隻玉白的小手不住撫弄著它的背脊毛,尾巴還在身後微微晃了晃,讓邊上伺候的宮人看得驚訝不已。


  這年頭,狗都知道親近美人了。


  張嫣是真美,她小的時候,正是戚夫人最得寵的時候,先帝不止一次稱讚過戚夫人的相貌,還為她作詩,說她是美人里的絕色,可等見了張嫣,也忍不住連連稱讚,對戚夫人說,她日後定比你還美。


  嚴格說起來,呂后和魯元公主都是算不上美人的,所謂女生男相,貴不可言,呂后相貌凌厲,魯元公主隨了母親的長相,卻不見凌厲,只余拙笨,張嫣倒有七分像趙王張敖。


  張敖是張耳之子,相貌十分俊美,魯元公主和他成婚多年,都還時常會看著他發獃,自慚形穢。和母親弟弟不同,她懂事得早,即便後來做了公主,她骨子裡還是那個被母親放在田埂子上玩泥的鄉下丫頭,能嫁給張敖是她做夢也沒有想過的事情,即便張敖不喜歡她,納的妾室一個比一個漂亮。


  魯元公主是沒有兒子的,她親自為張敖兩個庶子請封了侯爵,由得府里的妾室爭寵,偶爾張敖過來一次,看她一眼,她都覺得是莫大的幸福。


  只是嫣兒進宮之後,張敖就不肯來見她了,她彷徨,害怕,委屈,卻又沒法子不去想他。


  陪她出嫁的嬤嬤見不慣她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擰眉道:「殿下是君,侯爺是臣,殿下想見侯爺,直接宣他過來就是,何苦這樣?」


  魯元公主的眼淚唰唰地往下掉,她不住地低頭用帕子擦拭,就是不說話,老嬤嬤都有些無奈了。


  「殿下,您瞧瞧歷朝歷代哪一位公主,有您過得這麼苦?侯爺這麼對您,太后要為您做主,您不要,生生冷了太后的心,落到現在這個樣子,還不知道後悔嗎?」


  魯元公主只是哭,「我這輩子就喜歡了這麼一個人,我有什麼好後悔的?我就是恨自己不爭氣,沒有趙姬的美貌,不能讓他多看我幾眼。」


  老嬤嬤哪裡不知道自家公主軟和的性子,心疼地說道:「殿下,你這到底是……」


  「嬤嬤,你別說了,」魯元公主哭道:「我知道夫君是惱母后把嫣兒嫁給了弟弟,可我又沒法子,母后決定的事情,是旁人能更改的嗎?他不知道要惱我到什麼時候,我真的好怕,怕他這輩子都不肯來見我了。」


  老嬤嬤也沒法子,魯元公主就一直哭,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期期艾艾道:「嬤嬤,你說……我要是,要是把當年的事情告訴夫君,他會不會就不生氣了?」


  「殿下!」老嬤嬤唬了一跳,做賊似的看了看外間,見沒人,才鬆了一口氣,恨鐵不成鋼地對魯元公主道:「當年的事情做都做下了,殿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女郎的身世要是讓侯爺知道了,至多他心裡好受些,對殿下,他肯定是要離心的!」


  魯元公主更傷心了,她這輩子唯一做過的虧心事就是在夫君征戰的時候,掩蓋了府里一個侍妾有孕的事情,裝成自己懷孕,她原本是聽了嬤嬤的話,給了那侍妾百金,求她把孩子給自己,那侍妾也是答應了的,不曾想侍妾難產而亡,她抱了嫣兒認做自己親生,如今就是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正哭著,外間一陣通報,說是侯爺來了,魯元公主連忙擦了擦眼淚,也顧不得臉上暈開的粉黛,快步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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