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回 我的傻哥哥
那是神血的味道。都是來自她的體內。
範無救的身上太冷了,她不自覺的要哆嗦起來,可怎麽也不想離開這懷抱,甚至想永遠的躲在他懷裏。
於是她隻能輕聲對他說“我有點冷。”
範無救也沒有鬆開她,他選擇拉過被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好像就這麽了此殘生也挺好的,又何必叫她在生命的盡頭,又觸到月光呢?
墮落到地獄的罪神,死在惡鬼的懷抱,這難道不是最相襯?
午夜時分的冥宮裏,她輕啟唇“無救啊。”
“嗯。”他淡淡應。
於是她又說“其實,我還是個凡人的時候,是有一個哥哥的,親哥哥。”
範無救數著花瓣的目光一頓。
她慘白的臉頰貼在他胸前,那是一段極其遙遠的回憶,來自生命的最初始。
可不同於與那幫神魔摻雜在一起的歲月,她回憶著她的凡人哥哥,麵上帶著極淡極淡的笑意。
“我的哥哥…”
“他叫將遠,個子很高,生的很俊,城裏頭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從小就喜歡他,做夢都想嫁給他。”
“可惜,他的腦子不太好。”
“說是娘懷他的時候,和爹吵了架,心情鬱結,動了胎氣,於是就生下了這麽一個天生癡傻的長子。”
“我爹是個很冷酷的人,眼裏隻有宏圖霸業,連我都很少關心,更別說我的傻哥哥。”
“可哥哥雖然腦子不好使,終日癡傻,但他待我極好,比這世上的任何人待我都好。”
“我懂事後,問他為什麽待我這麽好,他說,這是娘教他的。”
“我一出生就沒有娘,哥哥說,娘在懷我的時候,每天都跟他說一百遍、一千遍,你要待你的弟弟,或者妹妹好。”
“他聽了許多個月,幾萬遍,記得牢牢的。自我出生,便將我一刻不離的護在懷裏,甚至常常連我爹都不讓靠近。”
“無救啊,我小時候,幾乎就是在哥哥懷裏長大的…”
“我可喜歡他了,也特別依賴他,每次生病,不管睡著醒著,口中都是叫哥哥,從來也不喊娘親,也不喊爹爹。”
“我就隻喊哥哥。”
“哥哥會哄著我,衣不解帶的照顧我。喂我吃藥,吃完了藥又喂我吃糖,守在我床邊一整晚,守著我睡覺,抱著我睡覺,直到什麽時候,我的病完全好了…”
“在照顧我這件事上,哥哥一點都不傻。”
“那些從前總喜歡圍著他轉的女孩子,長大之後,發現他癡傻,慢慢的,就不理他了。”
“我沒有,我也一點都不嫌他傻。”
“我不嫌他將一件事件記在心裏要聽幾萬遍,我也跟他說了幾萬遍。”
“我對他說了幾萬遍,全天下,我跟哥哥第一好,跟爹隻有第二好。”
“他記住了。銘記於心。”
“可是後來我長大了,離開了哥哥的懷抱,還喜歡上一個壞男人。”
紅蓮之下,陰冥的女君,合著眼,敘述著年幼往事,嘴邊一直帶著溫存的笑意,直到這一句也是。
說到年幼不知事時,曾喜歡過一個壞男人,眼角慢慢滑下淚來,嘴邊還是帶著溫存的笑意。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個喜歡的人,我喜歡那個人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他那麽壞,並不知道他想害我,隻知道自己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
“小時候我很少違抗我爹,爹是一家之主,也沒有人敢違抗他,但那一次,我跟他說,此生非君不嫁。”
“後來爹同意了,於是我和他便定了親。”
她過去曾在哪一個午夜時分,酒後胡言,也曾說起過這段往事嗎?
她做凡人時,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的…兄長,還有她年少無知時曾喜歡過的少年人…
摟著她纖細孱弱的身軀,範無救的麵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隻是眼眶猩紅一片,他亦是邊聽,邊回憶。
“那時候我癡,覺得日後我與那人既然要做夫妻,那便是要相伴一生的。”
“而凡人這一輩子,大多都會有父母,有兄姐,還有兒女。”
“可天命百載,父母雙親終會故去,兄姐也會有各自的家庭,兒女們長成之後,也總是要另立門戶闖蕩遠行的。”
“所以這一生,真正能陪伴你白發蒼蒼,直至死亡的,永遠都隻有那個枕邊人。”
“我很小就悟到了這個道理,又是與那人情意最濃之時,想到不日就要與他成親,便急匆匆去找了哥哥。”
“我跟哥哥說,我以後隻能跟夫君第一好了,不能跟他第一好了。”
“他很難過,因為他腦子不好使,他聽不明白我的理由。我怎麽解釋,他都覺得他定是做錯了什麽,我才不和他第一好了。”
“那時候我忙著籌備自己的婚禮,也沒有時間對他解釋上幾萬遍。”
“他自己想不明白,十分難過,但正因心思癡傻單純,沒幾日便又笑嘻嘻的繼續同我玩在一處了。”
“後來直到我與那人成婚的前一日,他才告訴我,他那時候去找過我的未來夫君了,他說他已經都交待過他了,叫我放心。”
她輕輕說著,眼淚滂沱,笑出聲。
“我也不知道他這樣一個腦子不好的人,能怎麽交待那個壞男人,他也不肯告訴我,問他,就傻嗬嗬的笑。”
“後來啊…後來那麽漫長的一段歲月啊,我始終也不知道,就隻能自己猜,我的傻哥哥,會跟那個壞男人說什麽…”
一個天生癡傻之人,對自己的妹妹好,都需要自己的母親囑咐幾萬遍,他會說什麽?
眼淚落雨一般細細密密的滑落在她側臉,他胸前。
她笑不出來了,想看看範無救的臉,沒有力氣抬頭,想摸摸他的眼睛,沒有力氣抬手。
費盡了力氣,也隻是手指微微一動。
可她依靠著的那個無常厲鬼,卻一把按住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的懷裏。
低下頭,範無救忽然把臉頰貼在她發頂,有一點溫柔,有一點顫抖,動作溫柔,手臂顫抖。
他這樣抱著她,就好像她是個易碎的琉璃娃娃。
將離輕呼了一口氣,算是一聲發不出來的笑意“無救,你一向最懂人心,你說…我的傻哥哥會跟那個壞男人說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