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回 隻是個雌性生物
可年輕也真不好,太容易為了一件事不顧一切。一個人對抗全世界,能有多偉大就能有多渺小,能有多熱血就能有多蒼涼。
當你一個人,一把劍,捅破了天,那你就是千古稱頌的人傑,可當你一個人,舉起劍,最後被蒼天拍進了地獄,那你就是萬世流傳的笑話。
這是事實,並且笑話總是在人們心中活的更久些。
彼時作為一個年輕凡人的薑思習,將離十分可以理解。
理解她一個生辰日流下的淚,和另一個生辰日苦守的夜。
至於崔鈺那所謂春日出生,冬日過生辰,且生辰夜向來獨過的怪癖和她有沒有關,她捫心自問,有關也無關。
有關的是崔鈺一生,走到如今地步,看著的確榮耀非凡,可他背後所受苦楚,也是薑思習永遠無法想象。
他那樣一個生長的環境,受盡白眼和偏見,前二十一年人生裏,自有記憶以來,唯有在躲進那深山老林之中,她給他過的一次生辰。
也正是看了薑思習的記憶,將離才明白,她那時問他生辰是什麽時候,他說昨日。
狗屁的昨日,他就是騙她,賴她給他過一次生辰。
當然,也怪她記性不好,明明他轉世後不久就去那越州看過,卻沒有怎麽注意那一遭那一界是個什麽季節。
那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自然記在心裏,永遠懷念,永遠不忘。
而無關的是,她是給他喂過牧遙的忘魂丹的,那玩意兒的效果也是絕對值得信賴的。
不管他從前在有窮山愛她愛的多麽死去活來,一顆藥下去,她在他的記憶中從此隻會是個雌性生物、師門長輩,僅此而已。
舉一個例子來說,也正好是那件對薑思習來說的天大的事。
當初在崔鈺離開越州前往皇都前,他曾經給薑思習留下過一件信物和一句話。
那句話自然是叫她等他,而那件信物,嗬嗬,便是北陰君給輪回閣塞了錢才得以轉世為人依舊留在身邊,一直留了二十多年的,原屬於將離的那根白玉簪了。
所以說這忘情得有多麽徹底。
不過簪子本身也不值什麽錢,她到如今這個年紀,也沒那麽看重什麽定情信物的儀式感,在姑娘的記憶中看到這一段時,將離隻覺得這事情日後待子玉回天,拿來懟他一臉一定好玩。
可惜薑思習不是,她還太年輕,年輕的凡人,年輕的心意。
那件對她來說天大的事,就是那根簪子,它被梁月端的一位侍女給撞在了地上,斷了。
五年前崔鈺離開越州去往皇都的前夜,他對她說等他。
她那時低著頭問“子玉,你就隻有一句話留給我嗎?”
他於是又給她留了這根簪子,一根他年幼時拾到的白玉簪,不算多麽值錢,但也算這般多年曲曲折折,隻屬於他的一件的東西。
那是他們之間的信物,她曾經拿著它,等了三年。
可如今她卻沒有保護好它。從演武場回來的必經之路上,梁月端的一位侍女候在那裏,撞到了她。
其實撞了她不要緊,她早知她的身份還沒有梁月端的一位侍女矜貴,隻是撞落了簪子,簪子摔在地上,聲音很清脆的碎成兩段。
年輕的姑娘那時幾乎瘋了一般。
可惜她即便她瘋了一般,也敵不過梁月端的一位侍女,她依舊隻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將這件事告訴了崔鈺,期盼他的手段和安慰。
然而好死不死,崔鈺的安慰是“別哭了,你這麽喜歡的話,我可以再買一千根這種簪子送給你。”
崔鈺的手段是他說到做到,立刻便吩咐了關天涯,給她許多玉器補償和古玩珍饈。
然後他便又去修煉。
一把火燒在心頭,散不出去,也熄滅不了,薑思習就這麽被崔鈺氣病了。
在她生病的那段期間,崔訣來看望過她幾次,雖說因為避嫌,也不能多待,但旁觀了始終的將離覺著,這兩人的革命友誼,大概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變質成愛情的火焰了。
薑思習支開了所有人,掏心掏肺的問崔訣“那是我們的信物,也是他貼身二十多年的東西,如今毀了,他就這般不在乎嗎?”
崔訣能怎麽回答?崔訣什麽都不好回答。
隻是將離透過薑思習的眼睛,在那個年輕人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心疼。
薑思習自然是恨梁月端的,但她此刻卻仿佛更怨崔鈺。拖著病體,發泄一般將他命人送來的東西全都砸碎,一整個纏綿病榻的時光,也都不許崔鈺來探望。
那時看到這一段的將離,不由得停下來想了想,想了想倘若換做她,是在這樣一個作天作地的年紀裏,會希望崔鈺怎麽做?
大概希望他大發神威,冷血無情,一劍殺了梁月端給她泄憤吧。那多江湖兒女,那多快意恩仇。
可惜崔鈺沒有,他的確也懲戒了梁月端的那個侍女,但僅此而已。
其實崔鈺這樣的做法,將離也是能夠理解的,人不是活在自己的想象中,人活在這個人與人的人世間。
不像神仙。
但即便神仙又能好到哪兒去呢?有幾個能自始至終都活在天道修行中?睜開眼,還不是要活在神仙與神仙的神仙界?
所以從這個角度看,她的幽冥地府真的不算多麽差勁的歸宿。
子玉日後留在這裏,隻要不是拆了陰無極和她冥宮這樣翻天覆地的事情,他想做什麽,他愛做什麽,她又不會管他。
黃泉路上,風沙遍天,吹在她青黑的發絲上,纏纏綿綿。
將離忍不住搖頭一笑,上哪兒去找她這麽個極有同理心的看客?故事裏的每一個人,她都能理解。
理解薑思習的憋屈,理解梁月端的不服,理解崔鈺的不易,也理解崔訣的不忿。
再後來的事情,便又是四鬼造的孽了。
薑思習心情鬱結著,自然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連三月,都是纏綿病榻。
她不許崔鈺探望,可這麽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崔鈺向來尊重她的意願,也不強行闖進來,隻著人為她請了大夫,可大夫怎麽說?
“風寒是小事,不能生育才是大事。”
她那時躺在床上,是有一點麻木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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