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回 欲做鬼,先為人
他不知道他喜歡她什麽,也就是換句話說,他連她一個優點都找不到?
哪怕他隻說一句就因為喜歡她長得好看呢?那也總比這個回答要好。
將離朝他擺了擺手“說真的,你快回昆吾山吧。”
子玉冷冷瞪她“因為我不知道喜歡你什麽?”
將離一口氣將手中烈酒喝淨,顛三倒四道“趁我還沒後悔之前,也是為了你好,你知道這世上有多少所謂命定之人,所謂心堅之人,那都敵不過幾分時間的磨煉,更何況是你這樣糊裏糊塗的深情,那個玉啊,你現在還年輕,真的,別鑽牛角尖了。”
她說著說著,又倒下來。
子玉歎了口氣,不明白既然已經醉成這個樣子,為什麽還要死死抱著個酒壺不肯撒手。
他隻能伸手穩穩托在她背後,穩住她東搖西晃的身子“所以你是因為不相信我才叫我回去的?”
將離感覺不太舒服的推開他扶在她背後的手。
又感覺很舒服的眯眼靠進懷裏,那個懷抱裏,不同於地府幽魂,溫暖的不真實。
她兩臂不由自主的便伸進他外袍裏,繞到背後,扣緊腰際“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所有人,尤其不相信我自己。所以啊,在我沒有對你做出什麽第二天要假裝後悔的事情之前,回昆吾山吧。你永遠也做不了地府的冥王的。”
不想做什麽第二天要假裝後悔的事情,然後還要膏藥一樣粘在他身上,摳都摳不下來?
子玉再也不相信她說的任何話了,他隻是明明白白的告訴她“我是地府的儲君,從今日開始是,直到繼位冥王那一日都是。在數月之前,我的確從未想過要承你的君位,可事已至此,該是我的責任,我一定會承擔。我會是地府下一任的冥王。”
他說話的聲音真好聽。好聽到她都沒注意他到底說了些什麽玩意兒。
身上有靈氣的,就是比身上有鬼氣的要溫暖太多。
小腦袋在他胸前蹭了又蹭,將離迷迷糊糊想了一會兒,頂著一頭蹭的淩亂不堪的長發抬起頭問他“你說冥王究竟是什麽?”
子玉低頭看她“鬼。”
不怪他如此作答,實在是將離此刻的形容,真同個幽魂豔鬼沒什麽兩樣。
然,將離卻是頭一回認同了他的回答“冥王就是鬼。地府最大的鬼。所以你知道你為什麽不能做冥王了麽?”
好吧,如果她非要堅持說他永遠也做不了冥王的話。子玉問她“為什麽?”
“因為啊,欲做鬼,先為人。你連個真正的人都沒有做過,又怎麽能當鬼呢?”她吃吃一笑。
話音落,兩隻細嫩白皙的胳膊驀然間鬆開來,豔麗紅袍化為流光一抹,留那滿身靈氣的神君怔怔一身,轉瞬間便消散無蹤。
欲做鬼,先為人。
可要是…
掌心的溫熱一瞬間退卻到冰冷的溫度,靈潮入海一般,滿殿內再不見朵朵靈雲,唯有死氣和陰風,卷土重來,永不停歇。
不同的是,這一回在那死氣和陰風中瑟瑟發抖的,又多了一位神仙。
這一夜將離也不知道自己是睡在哪兒,夢中又是十二萬年前的長水之畔,她頂著一張完全陌生的臉,一塊又一塊的往那江水裏扔石頭。
扔的石頭越來越大,水花也就越來越大。
“小離兒,你又又又在煩惱什麽呢?”
岸邊的青黑巨石上,陸童翹著個二郎腿躺在上頭,不厭其煩的抹去濺在臉上的水花。
將離沒有說話,那個時候,她煩惱的隻有一件事,她的修行路毀了,她再也不能修煉了,她這個天機派的首席大弟子,是個不能修煉的廢材。
而陸童就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她從那石頭上跳下來,砸在她身邊“修煉有什麽好?再說你們那個天機派,真的不是李賀拿來搞笑的麽?一門四個人,從創派祖師到首席弟子,全是廢材。”
“師父不是廢材!秦師叔也不是!小師叔也不是!”她咬咬唇,又奮力丟出一塊石頭,“隻有我是。”
陸童笑嘻嘻拍拍她的肩“我開玩笑的啦,你師父嘛,勉強算個天才,小秦岩也還行,小林夕就不用說啦,不過我還是最看好你。”
“為什麽?”
“因為你的業火厲害呀。”
業火,又是這業火,她轉身就想逃,被陸童擰著胳膊拖回來“小將離我告訴你,你現在才幾歲啊,不小心燒壞幾條經脈而已,找個什麽丹藥吃一吃就好了,真正艱難的日子在後頭呐,到時候你會明白,你這身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業火,到底有多好用的。”
十二萬年前,大陸之上玄門千載不遇的絕世天才,生在佛土長在佛門的陸童,她擰著將離的胳膊,跟拎著個小雞崽一樣拎到那塊大石頭上跟她一起曬月光,擰的將離齜牙咧嘴。
她憤然道“既然你這麽喜歡,那我把業火給你好了!”
陸童連忙擺手“我除非瘋了,才會要這東西。”
這不還是的麽?全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長水岸邊,紅楓連天,她每回去那裏生悶氣,都會碰到那個玄門女弟子陸童,滿嘴歪理,神神道道,不知所雲,還十分不拿自己當外人的陸童。
而她說的所有不著調的話裏頭,有一句將離最不能理解。
陸童說“林夕跟你們不一樣,他是神仙,神仙都很可怕。”
林夕的確跟他們不一樣,他悟性高強,卻弱小的可憐。他能從一片枯葉、一彎流水中參得大道,卻每每被一群三教九流的貨色揍的鼻青臉腫。
若他真是個神仙,怎麽會活的這麽淒涼?
這是前半句的不理解,而後半句的不理解,是這個樣子的林夕,他是陸童的小情人,別想否認,她曾經見過他們在那塊石頭上偷偷約會了。
要是他“很可怕”,那她幹嘛還要跟他約會?
陸童曲起的指節在她腦袋上敲得砰砰響“我這是在培養一個神仙的人性,你懂什麽啊!”
“人性這種東西,還用培養嗎?”
即便可以,就她小師叔那般冷漠的性格,再怎麽培養,也就這樣了吧。
陸童喝著不知從哪裏順來的甜酒,對著乳白色的月光,撇了撇嘴“當然要培養,否則真的就會變得很可怕…”
夢境到這裏,戛然而止。
沒有了月光,沒有了甜酒,也沒有了姑娘。
迷糊中,將離掀開蓋在臉上的一縷烏發,夢醒了,她如今是天齊仁聖大帝,地府的冥王。
是嗎?是大帝嗎?是冥王嗎?
是了。
感受了一會兒身下柔軟的床榻,揉了揉眼睛,將離伸手往身邊位置摸了摸,果然便摸到一個人。
這個體型,不是範無救,也不是謝必安,好像是個姑娘。
再往上探了探,這個曲線,不是杏綰,也不是錦煙,更不是牧遙。
將離糊塗了,她這是大半夜跑進誰的房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