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回 刻薄到了骨子裏(四更)
奈河橋下紅川滾滾,奈何橋上癡魂紛紛。
周缺一手揉著腰,踏出孟婆莊外歇了口氣。熬孟婆供投胎靈魂飲的忘魂湯這件事兒,還真不是一般鬼能幹的,十幾斤重的雕花木勺,半人高的獸紋銅鍋,還有鍋中那股經久不衰讓人昏昏欲睡的古怪味道,頭一次讓他清楚的認識到,原來做孟婆是一個體力活。
時光一晃,又過去匆匆數月,他如今已和孟婆莊外和奈何橋上戍守的鬼差們十分相熟,雖然他也不明白這幫永遠都和牧遙處不好的百年老鬼們,為何偏對他青眼有加,但至少他隔三差五去孟婆莊沒事找事的時候,一路上都能碰到熟鬼護送。
這讓他產生了一種地府秩序良好,陰間氛圍和諧的美好錯覺,而當他看到每日範無救渾身帶血濕漉漉的回無常殿,和謝必安麵色陰沉衣衫微亂的模樣,又讓他回歸到此地到處都是地獄,哪哪都是惡鬼的可怕現實。
至於將離,她至今已有一個多月不曾光顧無常殿。
周缺不太清楚究竟是為了什麽,問來問去隻從謝必安那兒得到一個“阿離去舊城小住幾日”的答案。
可這舊城又是什麽地方?他堅持不懈的磨了三日,謝必安緘口不言。
周缺的好奇心的確強烈的可怕,但他顯然是更要惜命一些。
至於這般孜孜不倦的追問將離的下落,主要是由於自從她不來吃飯了,謝必安做飯的熱情明顯下降了一大半,除了對待範無救偶爾幾日點的菜會上一上心,其他時候幾乎都隻是例行公事的水煮雜蔬,甚至最近幾天直接以沒有胃口這個理由而宣布罷工了。
要說鬼魂吃飯這件事,著實不是必須,因為鬼並不會感覺到餓。
但自從周缺死後到了無常殿開始,他便跟著幾位神鬼日日用餐,享受的還都是謝必安這樣據說幾乎可以代表陰間最高水平的手藝。
習慣的力量是強大的,沒有飯吃的日子仿佛生命都失去了意義。他有點難受。
所以當將離風塵仆仆的回來時,他激動的熱淚盈眶,幾乎就要三拜九叩的去迎她,熱情的讓將離有些不知所措。
當天夜裏他們就吃到了一頓異常豐盛的大餐。
一掃連日來的萎靡,周缺十分勤快的把守著酒壺,隨時給將離喝空的酒杯裏倒滿紫紅色的莓子酒。
莓子酒甜香醉人,泡在冰塊兒裏鎮了整整一日,喝一口,爽快到羽化登仙。
將離對謝必安新晉掌握的這項釀酒技術表示十分欣慰,可舉起酒杯又十分痛心道“我這趟從舊城回來,順便去度朔山逛了逛,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如今的桃都除了顏色上不對,那股清心寡欲的不正之風幾乎都要趕上仙界大陸了,愁死個人。”
周缺沒忍住,湊過頭小聲問“是東境的度朔山嗎?兩位東方鬼帝治理的桃都?”
將離點點頭。
“那什麽叫顏色不對?”
將離沉吟片刻,問他“你死了也有幾日了,你覺得你在這裏看到的最多的顏色是什麽?”
周缺老老實實的答了“黑白紅。”
將離笑眯眯的和他碰了一下杯子“對嘛,這陰間啊,黑白紅三色搭配永遠流行不出錯。”
周缺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仙界又是什麽顏色?”
“仙界啊,青白紫。”
“魔界呢?”
魔界?範無救夾了塊生薑“藍藍藍。”
周缺啊了一聲,轉過頭去“這是什麽意思?”
將離撇了撇嘴“魔界人尚藍,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以藍色為美。”
一說到魔界,將離的語氣眼見著就冷淡下來,謝必安見狀連忙陪她喝了兩杯,而後從懷裏掏出個信封來“這是前幾日樂熹送過來的,冥宮那邊沒找到你,就先收在我這兒了,你快看看吧。”
將離挑了挑眉“這家夥最近是怎麽了,從良作文人了?屁大點事情就送封信過來。”
她笑了一聲接過那薄薄信封,喝了口酒,一眼匆匆掃去,猝不及防的便將滿口莓子酒全數噴在了信紙上,捏著那紙的手倏忽間緊握成拳,她趴下身子,咳的滿麵通紅。
謝必安和周缺都嚇了一跳,連忙湊過來倒水的倒水,拍背的拍背。
隻有範無救不動如山的繼續吃飯“熹熹說了什麽?”
順了半天的氣,將離虛弱的靠在謝必安懷裏“他說他要成婚了…”
“成婚???”謝必安一聲驚叫。
而不動如山的範無救這下也動如山崩了,隻聽“哢嚓”一聲脆響,周缺一陣牙酸的看到他口中那截斷麵整齊的筷子,又一陣心梗的看到他咕咚一聲將那一小截純木的筷子咽了下去。
將離倒沒欣賞著這一幕,她兩眼虛弱的閉著,顫巍巍道“娶的還是上回我從拍賣場帶回來的那個小美人。”
她伸手按在心髒處,隻覺那裏頭一陣抽搐“感情我花了三千萬兩是給他買了個媳婦???”
“並且大禮日子就定在半年後的極樂大宴上,我們每人除了極樂宴禮還要額外給他準備一份新婚賀禮。”她抽搐完了,自覺人生淒涼的將整張臉都埋進謝必安懷裏。
“這可真是個…”謝必安麵色慘白的將話頭停在了這裏。
範無救接下去道“噩耗。”
這樣異常的氛圍裏,周缺不大敢插話,但飯桌上沉默了片刻後,謝必安終究還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問出來“這是真的嗎阿離?你沒看錯吧?那可是樂熹啊!他這麽一個…真的會幹成親這種事兒?”
將離一下子抬起頭,伸手將皺皺巴巴的紙團遞給他“你自己看啊,幾句話寫的騷氣衝天。”
謝必安接過信紙迅速掃了幾眼,確認事實後又一陣失神的遞給伸出手來的範無救“我覺得有一點夢幻,沒想到有死之年我竟然能看到這位祖宗成親的場麵…”
對此將離頗為讚同的瘋狂點頭“我也沒有想到我在地府的最後一段日子竟然都不能擁有一場專屬的盛事,不僅如此還要看旁人恩愛…”
可誰知範無救讀罷信後,卻是眉頭一擰,陰惻惻道“你們說,他這麽幹,有沒有可能就是想多騙我們一份禮?”
嗯?
將離起死回生的一扭頭“你要是這麽說的話…”
謝必安立馬搖頭“婚姻大事豈會兒戲?”
“照道理來說是不該兒戲的,可是必安,上回你們將那小美人送走的時候仔細看過沒?”
謝必安搖頭“我對漂亮男人沒有興趣,吩咐下麵的鬼差護送他去的極樂城。”
將離麵色陰沉不定“無救呢,仔細看過沒?”
範無救搖頭“有什麽想法直說。”
好吧,直說。將離按著額頭“我覺得那個小鬼奴好像是個姑娘,女扮男裝的姑娘。”
謝必安僵住了,範無救挑了挑眉“你有幾分把握?”
將離一陣糾結,連連搖頭“我也就看了那麽兩眼,覺得氣息有些問題,本來打算回去之後再研究一下,誰知道轉眼就叫你給送走了?”
範無救吸了一口氣“要真是個姑娘…”
他話還沒說完,謝必安酒杯重重磕在桌上“要真是個姑娘,那他也太不負責任了!”
將離給他嚇得一跳,忙伸手按住“必安,冷靜,興許是我看錯了。”
周缺實在忍耐不住,將腦袋湊過去“有沒有人關注一下什麽都不明白的我?”
範無救反手就將他按了回去,換了雙筷子繼續吃飯“管他公母雌雄,他高興娶,你管得著嗎?操心操心該準備什麽禮,你又不像我,大不了再給一份錢。”
提到此處,謝必安立刻又沉痛的按著額頭。
將離與他對視了半天忽然一拍桌子“不對啊!他這媳婦都是我買來送給他的,憑什麽我還要再送他一份賀禮?難道不是應該他給我送份謝禮嗎?你說對吧,必安?”
“我說姐姐,上回出錢和送人過去的好像是我吧?”範無救舉手道,“照你這麽說,我不用送禮了,多謝多謝!”
將離撲身過去,淚眼汪汪抓住他那隻手“說好以我的名義送的呢?”
範無救瞟了她一眼“你急什麽,原先準備的加上前兩天那個,不是正適合做新婚賀禮,是不是傻…”
“對啊!”將離一咧嘴,撒手落座了。
謝必安卻是兩頭茫然“你們在說什麽?什麽東西?我怎麽辦?”
“你的話…”範無救品著菜,沉吟片刻,“我不知道。”
“……”
將離嘻嘻一笑,湊過去勾住他肩“哎呀沒事啦,他這提前半年才通知我們,加上你之前準備的極樂宴禮,再隨便挑一個送就行了,他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謝必安捂臉“可,可我原來給他準備的是個美人啊……誰知道這死淫賊突發奇想要成親?現在可如何是好…”
範無救愣了一下,然後便笑翻了天。
將離早習慣了他的神經病發作,但卻從這話中品出另一層意思來,暴跳如雷“你有了美人竟然不給我給他?謝必安!我還是不是你最愛的人了!!!”
“……”
那一日的晚餐從歡快熱烈到慘烈異常隻用了一封信的時間,而周缺自打入職無常殿,還是頭一回見到飯後來小院子裏借酒澆愁的居然會是謝必安。
有道是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大家還是來聊一些比較現實的問題。比如說這位北方鬼帝樂熹,他究竟是什麽來頭?
謝必安斜倚在假山旁,任滾滾陰風吹亂他的長發,俊的似個假人,暗夜紅光中,他一扯發帶,滿目頹喪“我也不知道樂熹的來頭,總之生前是個人。”
周缺知道他還在為送禮的事情發愁,輕歎一聲“不如您同我說一說這位鬼帝的性格愛好,我來幫您想想。”
謝必安轉頭看了看他,唇角一勾,算是勉強打起幾分精神。
可他這第一句話的總結就叫周缺難以承受。
按謝必安的話說,樂熹這位北方鬼帝,是個風騷刻薄又愛發如命的斷袖鬼,斷到什麽程度呢?據好事之鬼統計,這陰間裏差不多有半數的斷袖都住在他那老巢極樂城中,而這其中的半數,又都分享過他的臥榻。
並且所謂坐擁後宮三千這個說法,在樂熹眼裏隻會是侮辱,畢竟他在兩千年前就突破了三萬這個大關了。
連三個姑娘的手都沒牽滿的周缺敬服的五體投地。
可他順著謝必安的話思考下去,卻又神經兮兮的計算出一個“這其實也沒有很誇張”的結果來。
怎麽說呢,就按三萬人兩萬年來算,倘若這位北帝從他死那一刻起風騷到現在,也不過平均每兩百多天換一位情人。
這麽一想,倒不是很過分了,隻是對他這般持之以恒的精神頗為震撼。
可顯然樂熹的風騷並不限於此,首先這吃穿用、遊樂娛,是樣樣鋪張,件件珍惜,不是描金畫銀,就是丹紅粉豔。
總的來說,刨除冥王這樣的特殊存在,整個陰間衣裳最豔麗的是北帝、首飾最金貴的是北帝、宮殿最奢華的是北帝,就連妝容最精致妖嬈的都是北帝。
所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北帝其外,可以說是已經將自己打扮的風騷到無以複加了,而北帝其內,卻著實還藏著一顆風騷到登峰造極的心髒。
具體的事例謝必安大概是不方便透露,隻對周缺說了一句“總之你該慶幸當初半路便被送到了無常殿來。”
周缺聽的一陣迷茫,反應過來後緊了緊衣裳,惶恐的抱緊了自己。
而至於刻薄,那就更是叫人叫鬼叫神都苦惱了。樂熹的那張嘴刻薄起來究竟有多麽刻薄呢?
他曾經翻看過錦煙收錄進陰美人錄裏的那副圖,豎起大拇指同將離說“不愧是做過皇後的人,這穿著一身油菜綠的裙子杵在橋墩上看業川的架勢,就是和旁的穿著一身油菜綠裙子杵在橋墩上看業川的小鬼不一樣,如果整個陰間還會有第二個穿著一身油菜綠的裙子杵在橋墩上看業川的鬼的話。”
也曾經在一場極樂宴上,交換禮物的環節裏,牧遙送上了一味她精心熬製了半年多的特製忘魂湯,而樂熹將本來為她準備好的東西收了回去,轉而改送她一句話“我真希望你這味特製湯的功效是能叫我忘記我曾經有過那麽一瞬間真心實意的期待你的禮物。不客氣,小遙遙。”
還曾經在一次南境羅浮山的比武大會上,杏綰好心的給所有來自北境盛夏氣候的美男鬼們配了一條鑲毛邊的鬥篷,怕他們一個個身嬌體柔的再被南境的雪花給砸死了。
可惜樂熹並不領情,他拎著那條毛絨絨的東西問杏綰“你為什麽不直接拿棉花把我們包起來?可能看起來還要美觀一些。”
然而最叫謝必安真正認同他是刻薄到了骨子裏的,還要數樂熹早些年同範無救的一場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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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樂熹卷開始啦,這一卷是書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我們的子玉小可愛也終於就要出場啦,請大家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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