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回 不是啞巴是結巴
與連城同行的這一路,周缺自問掏出了自己這輩子會說的所有奉承話。
麵頰笑的發酸,腰背彎的打顫,等終於到了這森羅大殿門前,他大概從此再也不會說人話了。畢竟說了一路的鬼話。
鬼話裏敘鬼。
連城嘲笑他,大概是哪個邊角芝麻小界來的,到了黃泉也走最偏僻的地方,這才嚐了滿嘴的風沙,須知這八萬裏黃泉路上,真正的鬼中貴族走的都是火照之路。
所謂火照之路,自然是寬闊古道,路途平坦,沿途開了綿延百裏火紅如血的彼岸花,遠遠望去簡直是風吹去大片火焰,熒熒紅光閃爍間,一路照亮了半個黃泉。
照亮了半個黃泉的花兒,這等盛世芳華他竟一朵不得見,果然是衰人衰鬼衰到家。
但好在,連城陰笑兩聲摸了一把他的臉蛋兒,說,天齊君憐香惜玉,隻要長得足夠好看的,不管是個什麽狗屁東西,總是能憑著一張臉在陰間興風作浪逆天改命。
隻要是老老實實跟了鬼差過鬼門關走黃泉路的鬼,莫論善惡,飲下一瓢三途河水便可凝出陰世鬼身。
三途河傳說頗多,於象征意義上來說,是個活人和死人的分界,上了船過了河那就是十足十的陰鬼,大羅金仙也施救不得;於功用上來說,卻是個堪比仙藥靈芝的好東西。
這還是得再提一句多虧天齊君憐香惜玉,因此才施下法術,使得鬼魂們可隨自己的心意凝出一副在世為人時任意一個年歲的容貌。
雖說世人多變,並不十成十的愛美愛嫩,但周缺用屁股想也知道大約十之的鬼是要保留住自己一生中最好看的樣子的。
不巧,他也是個俗鬼,死時雖說也很年輕,隻有二十六歲,但他毫無猶豫的就選了自己二十一歲時的模樣。
也正因此,白白嫩嫩的周缺就這麽一路被各方鬼差慧眼識英了。
從勾魂鬼差到賞善判官,又從賞善判官到極樂鬼帝,直至最終押送“貨物”的連城,全都等著他能被冥王瞧上,讓身上壓著指標的能完成指標,心裏求個封賞的獲得封賞。
連城攤牌之後,周缺有點臉紅,立馬又將話題轉到其他上,比如這陰美人錄,除了那位內定第一,從第二名到第一百名,又都是誰?
君王選美,選完了,還不都是一檔子事兒。
若選不上也罷了,老老實實接著往極樂城趕路看看有沒有什麽旁的機緣,若選上了…周缺已經做好了自己大概要入宮做個天齊君身邊的男妃禁臠之類的東西了。
畢竟我命既不由我,也不由天。
隻是沒想到連城回憶了半天,也就掰著手指頭數出五位來。
分別是排名第四位的南方鬼帝杏綰,排名第七位的陰帥白無常謝必安,排名第十位的北方鬼帝樂熹,排名第十五位的枉死城城主“陰魔女”錦煙和排名第九十三位的孟婆莊主人牧遙。
再問下去,卻也是說兩月前不小心飲了碗孟婆湯,地府當差三十年,忘了二十五年半。
周缺自問沒有做官的才幹,又悟到這五個裏頭大概四個都是女人,看來這天齊君雖說男女通吃,但終究還是更喜女子多一些的。
他也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失望。
旋即又疑惑,自己雖是來自小界,也是知道勾魂無常的傳說的,傳說裏總是黑白兩個並行於世,這白無常都能排到第七名了,黑無常也不該落下才是。
他這一路問了不少顛三倒四的問題,可唯這一句被連城瞪著快要爆出來的眼珠子列為了危險發言。
因為黑無常不能叫黑無常。要叫玄君,要叫無常爺,要叫爹叫爺爺叫祖宗都不為過的這麽一個存在。
他沒反應過來,話不經大腦的就問,難道這黑無常沒有自己的名字嗎?
連城駭的差點沒縫了他的嘴。
快兩米高的壯漢受驚小鹿似的四處張望一圈才壓低聲音告訴他“無常爺原名範無救,你知道就行了,萬不可這麽叫出來。”
周缺大概知道了,黑無常是個忌諱名字的修羅煞星。
連城滿是憐惜的望了他一眼“不過你也不必太過驚慌,無常殿到底還有白爺在呢。隻是一定記住了,還想要這條鬼命的話就不可直呼無常爺的姓名!!!”
嗬嗬嗬嗬嗬嗬。他忽然有點不太相信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句話了,隻怕再了解下去他寧願立刻奔向奈何橋轉世人間去受苦。
無常鬼殿,陰帥府邸。連城這樣的鬼差是沒有資格進去的。周缺給了他最後一拜,不管前路如何,至少終於解放了他的小腰。
陰陽兩世,輪轉成空,陽世已如浮雲而去,這幽幽陰冥或許才是他逍遙歸宿。
一分閑愁,兩分迷茫,三分輕鬆,四分期待,周缺如今的精分表情想來跟美這個字沾不到一點兒邊。但他大概準備好了。
抬頭,挺胸,推門,倒地。一串兒動作連貫順暢。
他剛抬起一條腿,就被另一條腿絆倒了。怎麽,說好的陰帥府邸至高無上不可侵犯呢?這白衣女鬼又是哪裏來的?哭哭啼啼嗚嗚咽咽一陣風兒似的撞開他就往裏頭跑,速度快的他不過眨了一下眼睛就連後腦勺都看不著了。
這可真是各種意義上的撞鬼了。
周缺坐起身,首先摸了摸自己的臉,畢竟自己這趟來是要靠這玩意兒打拚前途的,確保了沒有一絲傷痕後又重新做了一遍心理建設,這才認栽的拍拍灰塵,起身進殿。
按著連城的指點,無常殿隻住兩位陰帥,並且沒有什麽侍從,來往也都是陰間顯貴,他這樣的身份,最好在遇到玄君之前先遇到白爺。
但等他在這迷宮似的一塊地方穿行了大半個時辰之後,周缺隻盼能遇見個會說話的就行,什麽玩意兒都行。
冥王保佑,他敲響第四十八扇木頭門之後,裏頭終於傳出一句回應來“是誰?”
那是個男聲,很好聽,柔柔的。
周缺喜了一下,立馬就上報了姓名和來意。
“樂熹的信我收到了。原來是周公子到了。勞煩周公子一路趕來,定然十分辛苦。”
娘誒,他這輩子長這麽大還沒被人叫過公子呢!周缺一張小臉均勻又迅速的紅潤起來。
不過寥寥幾句,即便同為男子,周缺也不得不承認快被這聲音迷惑住了。
但其實裏頭男子邊說邊走出來,最後一句自唇中吐露出時已是一張臉對上周缺的麵。
周缺潮紅一片的麵。
男子一身淺青的大袖長衫,身子纖細,身子骨卻不弱,同樣是鬼魂的冷白膚色,他的臉頰卻還能有些淡淡的粉潤透出來。周缺看的呆了。
這自然不會是那個煞星玄君,可若說這樣一張俊美無雙又神似個大好活人的麵孔是陰間最陰森的無常鬼,周缺是不願意相信的。
他應該回應什麽?他剛剛說了什麽?周缺全忘了。
一個男子能美到這種程度的,他要是那位天齊君,也是願意通吃的。
“周公子?周公子?”
男子伸手在他麵前揮了兩揮,周缺毫無反應。下一刻卻陰風入體一般驚醒過來。周缺回了魂,隻聽男子身後又一聲低音由遠及近。
那低音五分陰五分懶,沉沉一笑“哪裏來的傻子?還挺可愛。”
他這一路從三途河到天子殿,不知見了多少一身漆黑的鬼差,卻當真從未見過這副模樣的,這男鬼雖也是著玄衣,那衣料子卻像從水霧裏撈出來的,帶著散不盡的鬼氣。
再抬頭,卻沒有臉,臉上位置牢牢覆著層鬼麵具,麵具赤青兩色,混混沌沌的看不清楚,一麵森寒裏唯有個眼睛部分是露出來的。
可那眼睛就像在紅邊兒的眼眶子裏頭點了兩滴墨,同樣鬼魅。
那青衣男鬼已經不矮,可這玄衣男鬼竟比他還高出大半個頭來。往下看,寬肩窄腰,手長腳長,露出來的脖子和手腕快要白成個透明。
也不知若摘了那麵具,這臉上得白成個什麽樣子,光看顏色也真是鬼中之鬼了。周缺心內暗暗道了一句。
他這廂正發著愣,那邊的玄衣鬼卻眼珠朝青衣鬼一掃,下了結論“是個啞巴。”
說罷兩根修長手指將麵具一揭,隨手就丟進了房間,又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個桃子。
啞巴周缺心內早已尖叫出聲。
果真啊,那臉麵上跟脖子手腕一樣的透明白,越發顯出一對紅邊兒眼眶沁血似的駭人,再加上上峰兩道直眉危危險險的一揚,周缺雙膝一彎,打著顫兒的喊出一聲玄君來。
他還沒瞎。他不知那溫柔如水的青衣鬼是不是白無常謝必安,但這位桃子啃得嘎嘣響的,那一定是黑無常範無救。
範無救咽下口桃肉,黑眼珠漫不經心掃了掃他“不是啞巴啊。”
“不,不是。”
真棒,剛證明自己不是啞巴,就暴露了自己是個結巴。
“不是就好。要是啞巴的話,那就太無聊了。”
“不,不,不無聊。”
周缺額頭沁出汗來。
不論長相,這玄君兩句話裏明明聲音不凶不惡,表情也無甚變化,行為舉止實在不像連城口中的修羅煞星。
可他怎麽就聽這範無救口裏蹦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打心底裏的害怕呢?就好像兩百張凍死鬼的嘴對著他全身上下一同吹冷氣似的,從頭發絲寒到了腳趾縫兒。
邪門,讓人想撞牆上吊割腕服毒再死一回的邪門!
------題外話------
天空一道閃電,黑白無常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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