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章 毒火
女真人暗襲不成,索性明攻,他們強行渡河的時候,耶律餘睹安排在上遊的人也開始往河裏倒猛火油。
這一回聯軍作戰,西門慶給耶律餘睹支援了不少好東西,比如說猛火油。當然,猛火噴筒、猛火戰車這類大殺器財不會露白,不過野營生火、照明這類行軍用品還是令耶律餘睹羨慕不已。
耶律餘睹絕對是一個舉一反三的奇才,當他窺破了女真人詐降的詭計後,生火照明用的猛火油都被他集中了起來,此時正好順流而下,烈火焚河。
這一變突如其來,水麵上突然燃起的熊熊烈火,燒了女真人一個措手不及,紅蓮烈焰不但吞噬了他們的身體,連他們的鬥誌也席卷一空。
女真人固然勇猛,但其族開化不久,依然根深蒂固的迷信。前日西門慶母馬計下,女真大軍敗得莫明其妙,事後想想,還能察覺其中端倪,恍然大悟後也就罷了,但此時河上突然火起,卻讓女真人驚恐萬分。
火見水即熄,何時竟然能附於水麵燃燒了——從來沒有見過猛火油為何物的女真人首先想到的就隻剩兩個字——妖法!
關於西門慶的傳說立刻風起雲湧於腦海胸臆——三奇公子天星轉世,和什麽一元二聖三清四帝五方六曜七星八部九幽十殿啊等等等等都是親朋故舊,雖然落凡,但自古官匪不分家,什麽時候都是勾搭連環,滿天的神佛自然向著他,呼風喚雨,撒豆成兵,點水為油,握石成金——跟這樣的家夥對陣,那還有好兒嗎?
從前的遼兵碰上女真人,就象耗子見了貓,任憑女真人揣摸了肥瘦後,隨意下口——今日怎麽竟然抵抗得如此頑強?不用說,肯定是耶律餘睹做了西門慶的狗腿子後,西門慶給了他甚麽仙符玉牒,所以這些懦弱的遼國人才搖身一變脫胎換骨,甚至現在,他們連在流動的河水上生火都辦得到了……
渾河上的烈焰仿佛洪荒巨獸張開了猙獰的大嘴,吐著狺狺的烈毒之氣,鋪天蓋地般吞噬下來,將河麵上所有的女真勇士都吞了進去。暴烈的火舌瘋狂地舔舐著所有人暴露在河麵上的軀體,火舌雖然無形無質,但卻比最凶惡的狗熊舌頭還要恐怖,狗熊生滿倒鉤的舌頭舒卷處隻是剝離得人皮開肉綻血骨紛飛,而這火舌簇擁處,卻不會帶走你身體上的任何東西,隻是將不可抗的熱力迅速凝聚在你的身體上,攫取著你的血肉膠凝成一層漆黑的殼,每當有人搖晃慘叫著倒在火海下的冷水裏,表皮上的那層殼就受冷而爆裂,熟肉的香氣剛剛從千瘡百口中溢出,馬上就被河水挾裹了藍焰貼附上去……
無數的慘嚎聲回蕩在渾河上,幽藍跳躍的猛火毒焰則是嗶剝有聲地歡笑著,隨著這生命被煎熬的慘嚎聲嫋嫋而舞,仿佛地獄的生靈在做著謝幕的最後表演——不管的生命的謝幕還是它們自己的謝幕,都是足以令它們愉悅的。
烈火烤灼著人油,燒熾著人肉,散發著或香或臭的味道,混雜了猛火油燃燒那獨特的味道,被河麵上蒸騰的水氣攪拌均勻了,形成一股全新的氣流,在晚風的輕送下,散落兩岸。水氣拂麵,水氣入鼻,不管是觸到還是聞到的人,都盡皆心神震顫——這是死亡的呼吸,正在自己臉頰間嗅嗅而欲語。
眼中所看,耳中所聽,無論見聞,都是可畏可怖的——兩岸上無數的人都在暗中咽著唾沫,好象有一點燃燒的火花,正附著在他自己的咽喉上,灼得頸項裏焦幹一片。而在不知不覺中,甚至連他們的舌頭也仿佛有了生命般在蠕蠕而動,隨著吞咽的細微動作想要躲藏進胃裏去避難,這讓無數人口裏發幹,心裏發苦——從今以後,再想吃烤肉就沒那麽好的胃口了——但是,他們塞外民族吃得最多的還就是烤肉!對活人來說,這不得不說是一個最大的悲劇。
死人在煎熬,活人也在煎熬,當渾河中火獄降臨般的慘叫聲響到極盛處時,盛極而衰,撕心裂肺般的慘嘶突然就寂了下去——狼奔豕突的人形火焰大部分都仆倒了,渾河水默默地包容了他們,此時猛火油已經無以為繼,河麵上的火焰也就東一簇西一簇地明滅不定,仿佛無數的死魂靈正附著於其上,火苗的每一次跳蕩就是對人世的最後一次撫摸,依依不舍而又回天乏術。
被猛火毒焰燒亂了隊形的女真勇士,最前麵的往遼軍所在的河岸撲了上來,但遼兵盡到了自己守土的責任,一排排橫木亂石傾砸之下,將這些火人都放倒在河岸前,在熟與半熟的體悟之間做著最後的抽搐;而排在隊尾的一部分女真勇士,則帶著滿身的火焰哀嚎著衝回了自家岸上。有人袍澤情深,搶上去救護,結果被燒得垂死掙紮的火人拚命抱住,再也不放。火焰升騰中兩個人慘叫著摔倒,扭曲打滾,燒焦的皮肉粘附零亂,甩得一地都是,旁邊慌了手腳的人卷包了沙土拚命往這些人身上蓋——河裏的水是不敢用了,在西門慶的妖法下,誰知道打上來的是水還是油——但那詭異的火焰有如惡鬼纏身,沙土豈能蓋得住?沙土下不時響起皮肉的爆裂聲,漸漸的火人糾結成了凝固的雕像,就此沒了聲息。
吃了幾回虧後,再也沒有人敢承攬那些最後逃回的火人,即使沒有引火燒身的女真人,也慘叫著,嘶吼著,流著淚揮起狼牙棒,舞動著大刀闊斧,向一個個竭力掙紮著向他們伸手的同胞狠擊猛砍,一時間血肉腦汁碎骨橫飛,這些零件兒伶仃落地滾得兩滾時,可以看到很多都燒灼得焦幹酥脆了。
當應盡的生命都被猛火毒焰凝煉收走後,渾河兩岸的戰場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勝利者憎惡著敵人,失敗者痛恨著對手,但此時他們都無法形諸於言語,好象這一片空間脆弱得嗬一口氣上去都會崩裂,所有人為了自身安全計不得不集體失聲一般。
但突然間,一個非人的慘嘶聲嚎了起來,也許在平時這音量算不得甚麽,但在現在這種氣氛下,說是高亢入雲都不為過。慘叫聲籠罩處,不少人都張大了嘴,捂起了耳朵,他們的神經也在隨著恐怖的壓抑而顫抖,隨時都可能失控,加入到這慘絕人寰的合唱中。
所有被猛火油沾上的人都燒死了,現在慘叫的這個,是灑下第一滴血的張應古——他被耶律餘睹攔腰一刀,砍成兩段,但是一時活不成,死不了,在地上苦苦掙紮。當所有慘叫聲都平息後,張應古逐漸混沌的腦袋裏受不了這種痛苦的寂靜,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在慘毒中嘶叫,別人不叫,那就他叫——所以他就叫了,慘叫聲中,張應古兩手扒著地,半截身子拖了淋漓的腸子,在地下盤旋轉磨,向往著能有個什麽東西讓他咬一咬。
在這種氣氛下,沒有人希望張應古生命的獨唱長久地繼續下去——一個遼兵跳出來,揮起一槍,將張應古在地上亂爬的上半身紮了個通透,將之狠狠地釘在了地上。
張應古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他被血浸濕了的臉上綻出漣漪般的慘苦紋路,他扭曲著,仰頭向天張大了嘴,左手撐地,右手竭力向後伸出,想要攥住那杆槍,將其拔出來——這生命的最後掙紮,無聲無息,卻看得周圍所有的人都是驚心動魄。
又一個遼兵跳了上來,嘶嚎一聲,刀光如練,勁斬而下——這一刀又快又狠,張應古腕斷、臂斷、頭斷,最後的殘屍靠一條左臂再撐持不住,終於軟趴趴而倒——但是看到這一切的所有人心中都是“轟隆”一響,仿佛懸在半天裏的泰山落了地一般。
這一下,該死的人都死的透了,戰場終於寂靜。
人在粗重地喘息,馬兒在不安地低低嘶鳴——即使主人把馬嚼子勒了又勒,渾河水上的猛火毒焰已經熄滅,黑水依然在嘩嘩地流著,衝刷著外焦裏嫩的屍體;有膽大的魚鱉已經開始向這邊蠢蠢欲動,它們想早一些撲到那些屍體上大快朵頤,行使自身淨化大自然的天職——萬物聲息有聞,但這裏依然寂靜。
這突兀的一把火著得快滅得也快,但在短短的一瞬間,就毀滅了四百餘女真健兒的性命。
四百人,對金國三萬大軍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但是,士氣的打擊卻是致命的!
完顏宗用國師預言,說狼主是奉天承運而生,注定要成為大地之王的。可現在對上了轉世天星西門慶後,卻是一挫再挫。詛咒西門慶的“紫”字也不知施放了多少,但這西門慶的妖火,還是在這條狼主親賜名的渾紫河裏燃燒了起來——這仗還有法兒打嗎?
女真也並不是鐵板一塊,而是分為許多大大小小的部族,除了完顏阿骨打統領的完顏部死盡忠心外,其它部落都有自己的小算盤。以前完顏阿骨打帶領著他們破遼奪地,好處無數,他們自然鐵心追隨,而現在……
無數女真人的目光向完顏阿骨打那裏聚焦過去——他們的王正抱著吐血暈去的完顏宗用國師,呆呆地站立在那裏,眼望渾紫河,如一尊在寂靜中窒息的雕像。這正是:
垓下楚歌聲雖逝,河中毒焰火又生。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