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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五章 姐妹做戲

  蕭奪裏懶持了那張黑帖子,向蕭貴哥道:“你看這上麵說的——耶律餘睹爭攬兵權甚麽的,都是空言,如何經得起三推六問?死餘睹一人尚不得,豈能夷其全家?”


  蕭貴哥道:“姐姐的意思是……?”


  蕭奪裏懶冷冷地一笑:“耶律餘睹引兵在外,兩下裏來回千餘裏,要挑唆萬歲在他身上下手,等人擒了回來,萬歲的腦子也清醒了,安能壞得此人?不如徑棄其外,且取其內!”


  蕭貴哥又問道:“何為其內?”


  蕭奪裏懶微笑不答,隻是伸出指甲蓋用鳳仙花汁染得血紅的纖指向某個方向狠狠一戳。


  蕭貴哥隻是性子急了些,人卻不傻,看到姐姐這個手勢,立即醒悟:“那個方向——是文妃蕭瑟瑟那個賤人棲身的地方!姐姐原來是要從那賤人身上下手?”


  蕭奪裏懶悠然道:“你的耳目昨日不是剛剛傳來訊息了嗎?耶律餘睹出征在外,他的夫人隻身在家形單影孤,蕭瑟瑟唯恐她這個寶貝三妹香閨寂寞,因此就約了她大姐——耶律達曷野的夫人前往探望。三姐妹歡聚,可暢意得緊呐!”


  蕭貴哥怔怔地道:“這又能如何?蕭瑟瑟那賤人去探望自家妹子,是向萬歲報備過的,想從這上麵做些文章出來,所成卻也有限。”


  蕭奪裏懶冷笑:“若計較的隻是宮鬥那絲兒雞毛蒜皮的小事,所成自然有限,但若是將其提升為生死之權鬥,卻當如何?”


  “生死權鬥?”蕭貴哥一時想不明白了。


  蕭奪裏懶一字一字地道:“耶律餘睹出軍在外,勾結南朝西門慶,收攬軍權人心,欲謀大事!所謀何大事?他那夫人昨日便借口孤單,請了大姐二姐進府敘離情,其實曲徑通幽,是商量著廢立當朝天子,擁晉王耶律敖魯斡為帝,‘尊’當今萬歲做太上皇——此言一出,其效如何?”


  蕭貴哥大喜直跳起來:“萬歲幼年做皇太孫的時候,受盡了奸臣耶律乙辛的謀算,朝不保夕,草木皆兵,好不容易才揀得性命,得繼大統。因心中存著陰影,所以對這一類陰謀叛逆事反應最為激烈——隻消此言一進,萬歲必然暴怒,當下便要發落諸人,也無暇問其有無矣——隻是姐姐也說了,那耶律餘睹離這上京臨潢府千裏之遙,等拿他回來,萬歲的腦子也清醒了,如何殺得了他?”


  蕭奪裏懶笑道:“傻妹妹!你也知萬歲當下便會開銷發落那些陰謀叛逆人,蕭瑟瑟三姐妹、晉王敖魯斡若都被盛怒中的陛下處決了,就算他事後清醒過來,還會留心痛死了老婆外甥的耶律餘睹一條性命嗎?”


  蕭貴哥拍手道:“正是正是!卻是妹子糊塗了!要麽不做,要麽做絕,正是他們耶律皇家的拿手好戲!哈哈!此計一出,不但耶律餘睹滿門休矣,還要饒上蕭瑟瑟那賤人母子,還有耶律達曷野、駙馬蕭顯這一幫人的身家性命!嘻嘻!死的人越多,我越是稱願!”


  看著興高采烈的妹子,蕭奪裏無奈地懶搖了搖頭,向其人招手道:“瘋丫頭,殺不殺人,殺多少人,皆在萬歲一念之間,豈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你我計較再深,若蒙蔽不了萬歲時,也是全盤苦心,付於流水。”


  真如同一泉流水從頭澆下,將妄想的火頭盡皆打熄。蕭貴哥跺腳道:“若如此,卻當如何是好?”


  蕭奪裏懶輕輕一笑:“你附耳來……”


  在蕭家姐妹商量殺人大事的時候,遼國天祚皇帝耶律延禧也收到了前方知奚王府蕭遐買、北府宰相蕭德恭、太常袞耶律諦裏姑、歸州觀察使蕭和尚奴、四軍太師蕭幹等人的軍報,再加上軍中布置的暗探所奏,不但對耶律餘睹、兀顏光等當事人的舉動了如指掌,連西門慶那封書信的內容,也完完整整地抄了來。


  說實話,耶律延禧現在真的有些後悔。


  正如皇後蕭奪裏懶所言那樣,耶律延禧雖然很多時候都會被一時的任性左右了理智,但他總會有清醒的時候。


  就象今天,他雖然被蕭奉先之死和金國完顏宗用的奸諂之言蒙蔽於一時,但隔了這麽些日子,他那還不算太遲鈍的腦子終於開了一絲竅,從中嗅出了陰謀的味兒。


  ——自己似乎因過於悲傷而被金國那小人算計了啊!

  隻是大兵已動,折耗了多少糧餉,如果就這麽偃旗息鼓,當皇帝的臉上實在下不去。如果南朝西門慶真的再派來第二撥使者,耶律延禧一定好生招待,給彼此雙方一個體麵下台的機會,絕不會再犯上一回那樣的錯誤,不由分說,就將程萬裏直接攆出去了。


  因此前線的那些兔崽子對自己進兵的命令陽奉陰違,也隨他們去吧!就象那莽夫兀顏光所說的那樣,拖到西門慶求和的使者到來,就是第一善策!


  唉!做皇帝真不容易呀!耶律延禧暗歎了一聲,覺得自己這幾天不能射獵,還得操心國事,實實在在地虧了。還好,雖然這裏虧了,那裏還能從美人們身上找補回來!

  想到此,耶律延禧便不由得拔腳往元妃蕭貴哥的宮裏移駕——這些天,要不是蕭貴哥按捺著喪兄之痛曲意安撫自己,不能射獵的日子還真不知該怎樣過下去。


  一路感念著蕭貴哥對自己的好,耶律延禧來到元妃宮帳外,老遠就看到儀仗排開,原來是皇後的鳳駕也在。


  親姐妹一雙兩好,那更是再美不過了——耶律延禧心滿意足地踅摸了過去。宮人們見萬歲來了,想要出聲稟報或上前行禮的,都被耶律延禧無聲中作手勢禁止——不能進山射獵的皇帝想的是偶爾當一回獵豔人也是不錯的樂趣兒,隻是用權勢不準身邊的服侍供養人向皇後元妃報信,未免有失“行獵高手”的身份。


  不過身份雖失,樂趣更增,當皇帝的人生本來就已經苦短,若是沒了這絲兒樂趣,真是可以朝聞夕死了。耶律延禧潛行湊到愛妃的寢帳口,從簾縫兒裏眯了眼睛向裏麵一看,卻見蕭家姐妹正端端正正對坐了說話。耶律延禧心中一樂,屏著聲息不動,想道:“倒要聽聽這一對姐妹花背後說些甚麽!”


  帳中蕭奪裏懶已經對蕭貴哥使了個眼色,知道來了六耳的蕭貴哥便正式進入角色,聲情並茂地道:“妹子方才所言,姐姐卻做何感想?”


  耶律延禧在外麵聽著,心癢難搔:“美人兒剛才對皇後說了甚麽私房話兒?”


  卻聽皇後嚴正的聲音響了起來:“妹子所言,幹係甚重,卻不是輕易間說信就能信的。”


  蕭貴哥急道:“姐姐和我是骨肉至親,如此也不相信!若真的生出不測之事來,悔之晚矣!”


  耶律延禧隔著一重簾幕聽著,心裏更是好奇:“這事到底是甚麽事?弄得美人兒如此著急上火?”


  皇後似乎已經在美人兒的親情攻勢下軟了幾分,一向嚴正的聲音也軟了下來:“妹子,不是做姐姐的不念姐妹之情,隻是這調兵一事,做姐姐的可從來沒這個想頭兒,若開了這例,叫萬歲怎麽看我?”


  耶律延禧聽著心頭一怔:“什麽事情,這般嚴重?竟然到了美人兒求皇後調兵的地步?”


  遼國皇室,後權極重,因為開國皇後述律平就是女中豪傑,傳統之下,九世猶有餘威,太後皇後手綰兵權,做皇帝的都覺得是天經地義,大臣們更是沒有置喙的念頭。


  耶律延禧的皇後蕭奪裏懶雖然也掌著後宮一部分宿衛兵權,但蕭奪裏懶素來自重,嚴守著皇後的本分,從不公器私用,因此雖然夫妻間恩寵不深,卻極得耶律延禧的信重。此時聽到皇後自陳對兵權無自驕之心,耶律延禧暗中感歎之餘,寵幸之情油然而增。


  但蕭貴哥接下來的一聲急呼卻叫耶律延禧大吃一驚,警惕心象遇上天敵的刺蝟一樣,那尖刺直乍了起來——原來蕭貴哥大叫道:“姐姐你隻圖著自己做賢良人,若因此有失,誤了陛下的性命,你心裏也能過意得去?!”


  卻聽皇後的聲音弱弱地道:“妹子說的這是哪裏話?我與陛下夫妻一體,同生共死,此心可對天日,若有風波不測,我豈能獨活?隻是——你這捕風捉影之言,是從何處聽來的?若是真有其事,我調兵加強宿衛,謹慎小心,一百次也不嫌麻煩;可若是空穴來風,就是一次,也叫陛下疑忌!”


  聽皇後在自己身上如此情長,耶律延禧又是心急,又是感動,心下思忖道:“我這梓童,平日裏麵子上總是淡淡的,原來卻是這般一片深心為著我!從今往後,我當將她與美人兒一般看待才是——隻不過,她姐妹兩個說的究竟是甚麽事?竟然幹係到寡人的性命上去?”


  正百爪撓心時,卻聽蕭貴哥將桌子一拍,厲聲叱道:“好一個溫吞水的姐姐!竟將妹子一片血誠,都翻作空穴來風,捕風捉影!若陛下因此有失,你就是我大遼的千古罪人!”這正是:

  從前本做高陽台,如今翻為小戲場。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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