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章 以退為進
一聽耶律延禧責備自己阻撓燕雲租界之議,蕭奉先馬上跪倒,哭了起來:“燕雲租界之議,固然重要——然臣弟保先對萬歲忠心耿耿,其仇豈可不報?”
蕭奉先的弟弟蕭保先,年初死在了東京留守的位子上,程萬裏早已經給蕭奉先解釋過了——害了蕭保先的首惡智多星吳用早就跟梁山分道揚鑣,更和現在的中華聯邦沒有任何關係,而且那吳用已經改名完顏宗用,徹底一頭紮進了金國的懷抱,對這種連祖宗都辱沒了的人,中華聯邦自西門慶以下均是人人切齒。如果蕭奉先要找這廝報仇雪恨,中華聯邦不但不會阻撓,可能的話還願意相助一臂之力。
對於程萬裏的解釋,蕭奉先很願意相信,當然這證明了蕭大人識大體,而並不是看在一堆金銀財寶的麵子上。蕭保先已經死了,死了的弟弟潑出去的水,再追根溯源也是無用,倒不如與時俱進,足尺加三地弄些好處回來,四時給死人設祭時還能擺布得體麵些。
中華聯邦那邊的好處已經摟過了,現在該摟耶律延禧這邊的了,所以蕭奉先撒開了一哭,哭得情真意切,哀哀欲絕,不由得你耶律延禧不感歎:“能極於兄弟之情,必能極於君臣之義——蕭愛卿,真寡人股肱之臣也!”
蕭奉先善於揣摸上意,早號準了耶律延禧的脈,知道他對於蕭保先的死始終存有內疚之意——如果不是他這個當皇帝的打發蕭保先去坐鎮遼東,蕭保先也就不會死了——因此耶律延禧總覺得自己愧對皇後蕭奪裏懶、元妃蕭貴哥和這位國舅爺蕭奉先。天祚帝的這種心理,是大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的。
在上級麵前說哭就哭,這也是一種本事,蕭奉先這種本事早已錘鍛得爐火純青,後世那些做秀的官員跟他比起來,那都是孫子輩,還不能算是親孫子。
耶律延禧默默地把蕭奉先攙了起來,做皇帝的對一個臣子禮敬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可以的了。到此時蕭奉先再不敢拿大,於是見好就收,順勢而起,一邊抽抽噎噎,一邊暗暗覷著耶律延禧的臉色。
就聽耶律延禧歎了口氣:“蕭愛卿,人死不能複生,愛卿也休要過於悲傷了。我也知你心傷保先之逝,因此才梗阻於燕雲之間,此舉隻是出於一時嘔氣,並非因私廢公之本意。今日寡人欲要愛卿回心轉意,因此咱們來做樁買賣吧!”
皇帝給自己連戴高帽,不接著就不是忠臣。於是蕭奉先揩了一把鼻涕眼淚,帶著哽咽的餘響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君上也——卻不知我主萬歲要跟小臣做甚麽買賣?但凡微臣有的,便是傾了家孝敬,也是該的,還用得著我主萬歲出一個‘買’字嗎?”
耶律延禧聽了笑道:“卿不負我,我不負卿——今日南北院樞密主事者——耶律大悲奴、馬人望、蕭查剌、柴誼、吳庸——五老共合四百餘歲,北拒女真,南憂西門,夙興夜寐,勞心費力,實非養老敬賢之道也。因此,寡人欲請五老致仕,由蕭愛卿你重掌樞機,愛卿有知人善任之能,南北樞密院由你執掌,必得金城湯池之固,寡人便是行獵十年,也去得心穩。”
蕭奉先一聽,真真是福無雙降今時降,禍不單夜前日行,看來偶爾死個把弟弟還是蠻有好處的嘛!天祚帝這筆買賣一做,自己不但官複北院樞密使一職,從此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且聽耶律延禧那意思,南北樞密院中自己盡可以隨意安插私人!嘿嘿!隻消執掌了遼國的權力中樞,區區耶律餘睹,又何足道哉?
不過,蕭奉先雖然心裏喜開了花,但臉上卻露出誠惶誠恐的顏色來,再拜而辭道:“臣驢馬之材,如何當得此重責大任?乞請我主萬歲重尋良士,再選賢臣。”
耶律延禧斬釘截鐵地道:“蕭愛卿你便是寡人的良士賢臣,哪裏還有第二個嗎?”
蕭奉先的熱淚再次奪眶而出,當下叩首道:“蒙主隆恩,微臣敢不以死相報?”
耶律延禧大笑著拉了蕭奉先起來,然後道:“既如此,那燕雲租界事卻又如何?”
蕭奉先心中暗想:“是機會了!”當下慷慨陳詞道:“微臣既蒙我主厚恩,如何敢因小失大,以私廢公,燕雲租界之議,便如群臣之議吧!”
耶律延禧大喜,點頭道:“好!”
蕭奉先卻又峰回路轉道:“不過——”
這下耶律延禧的臉又拉起來了:“不過甚麽?”
蕭奉先道:“——不過,微臣受我主厚恩,萬死不足以相報,燕雲租界一事既成定局,微臣自當鞠躬盡瘁,勤於王事才對!因此在這裏微臣向我主請一道旨意——便請我主派我為使,前往南朝主持大名府租界事宜!”
此言一出,由不得耶律延禧不瞪大了眼睛:“想不到,蕭愛卿你竟然有如此肝膽?!”
蕭奉先好財好貨好享受,在大遼是出了名的。想不到他今天居然肯自告奮勇,毅然決定深入異國他鄉,做一座孤城之守!
耶律延禧再次上下打量蕭奉先——不會是自己軟硬兼施地逼著他拋棄兄弟私仇,同意燕雲之議,結果把蕭奉先逼出毛病來了吧?
蕭奉先當然不會有任何毛病,他之所以敢於放膽前往大名府,是因為早有程萬裏給他許下了定心丸。
“蕭大人可與下官做一場好戲,隻是一口咬定,堅不同意燕雲租界之議,貴國皇帝必然要安撫於你,那時蕭大人定有平步青雲之喜,掌權柄政,隻是反掌之易。縱然貴國皇帝一時想不到此節,隻消請皇後娘娘、元妃娘娘居中下些說詞,此事易成耳!”
果然不出當日程萬裏所料,耶律延禧為了結好中華聯邦,恨不得馬上就把租界之事攛掇成了,蕭奉先官複原職且不必說,手上權力更有增加,倒不用兩個妹子來吹枕頭風了。
那天程萬裏還說:“蕭大人一門龍鳳,國之棟梁,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古今常理也!春秋晉國時,申生居內而亡,重耳居外而安,蕭大人若欲常保身家富貴,何不以北院樞密之身,往執大名租界之政?屆時,皇後元妃居大內,常為君王耳目;蕭大人守大名租界,與我中華聯邦約為唇齒,響應於外,如此裏應外合,扶助秦王子左右時局,不出數年,大事可定!”
當時聽了這話,蕭奉先不由得就是一陣耳鳴心跳。他自思量,自己貪瀆半生,積累了無數財富,百世兒孫也吃喝享用不盡,隻是若政局一變,不管是晉王耶律敖魯斡上台,還是秦王耶律定登位,自己的結局都有些不妙。晉王雖寬仁,但自己太招耶律餘睹之恨,那時自己固然逃不脫一死,隻怕還要饒上全家的性命;秦王耶律定雖是自己最親的外甥,但權力最能迷人眼,到頭來,取自己之首安定人心,抄自己之家充實國用,幹這樣的事,自己的親外甥有這個才具決斷!
前狼後虎,左右為難,倒不如豁了出去,便如這南朝使者所言——布局朝中,圖謀域外!
隻消自己離了上京這座權力的漩渦,便有說不盡的好處。就如群虎相爭時,一虎先獨行離去,然此虎並非敗陣而走,隻是伺伏於山林坳險處,靜以待時也!群虎之中,常有嘯聲相應,群虎之勢,曆曆在目,而我之勢,群虎如何能明?等養成氣力之時,雄風出澗,萬獸震惶!
晉王秦王相爭,自家勝固欣然,敗亦無恙。如果晉王登位,其人寬仁,未必趕盡殺絕,就算宿敵耶律餘睹有斬草除根之心,但正如南使所言,兩個妹妹居內,自己居外,又有中華聯邦為援,互相呼應,耶律餘睹亦未必敢有稍動;若是外甥繼位,縱然他有除己之心,但自己坐定了大名租界,養成厚勢,外甥又能奈自己何?到頭來也隻好籠絡自己吧!
事關自家的身家性命,蕭奉先處處想算得周到。當時突然想起一事,還請問程萬裏道:“租界中雖可駐兵,但軍權卻非操於我手,若不得軍權,我縱然坐鎮租界,也不過是金絲籠中的難飛之鳥罷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也不必勞師動眾來擒我,隻消租界中的駐兵一動,我就隻是個束手待斃的命——如之奈何?”
程萬裏大笑道:“蕭大人可別忘了,租界之中,須得守法。大名雖是遼國租界,但所駐遼兵卻不得打草穀,亂我中華聯邦法度。不打草穀,糧餉何來?此時若蕭大人挺身而出,以戰國公子孟嚐君之風采臨之……”
聽了此言,蕭奉先眼前猛地一亮!如果能將大名租界中的駐兵潛移默化為自己的門客私軍……這其中的利益,大得無法想像!
不差錢的蕭奉先終於鐵了心,一定要把大名租界的留守之位弄到手!不惜代價!這正是:
淚雨迷蒙天子眼,言風吹拂佞臣心。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