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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章 各展其才

  馬人望的高祖馬胤卿,曾任後晉的青州刺史,遼太宗耶律阿保機攻青州,馬胤卿堅守不降,城破後被活捉,遼太宗看重他的忠義,予以釋放,將其全族遷徙至遼國顯州奉先縣醫巫閻山,從此便世居於此。


  雖然身在遼邦,但馬胤卿心不忘故國,臨終時留下遺命——子孫可出仕於遼,居中取便,複失地於中原故土,馬植之所以不計利害,一意圖遼,固然有他個人的原因在內,但亦可說是祖訓使然。


  馬家後人依照馬胤卿的遺教,開始入仕遼朝。馬人望的曾祖父馬廷煦,任遼南京留守;祖父馬淵,任中京副留守;父親馬詮,任中京文思使——隻是數代以來,遼國始終沒有頹衰之像,到天祚帝耶律延禧這一輩好不容易昏庸起來了,誰知宋朝的徽宗皇帝比耶律延禧還要荒唐十倍!這一來,馬家人空有回歸效順之心,卻無有道承托之主,也隻好繼續在遼國飄萍下去。


  人事滄桑,到馬人望這一代時,馬家族中子弟很多已經心向遼朝,儼然以正統遼人自居,縱有祖宗遺訓,馬人望也不敢對這種子弟宣講,隻是暗中留心察訪培養,馬柔吉和馬植就是新一輩馬家年輕人中的遺願接力者了。


  說實在的,馬人望以其老於仕宦的毒辣眼光,還真看不上南朝徽宗皇帝的那點兒格局氣量,但馬植到底是年輕人躁進,隻恨不得將祖宗遺願在自己手上了結,因此抓住女真族崛起的機會,搭上了童貫這條線,叛遼投宋去了。


  為此,馬人望上表給遼帝,說家門不幸,出了逆子叛賊,老臣無顏再立於朝,請就鼎鑊斧锧。耶律延禧雖然迷於畋獵,荒廢政事,但對待臣子絕對夠意思,手書一詔,就六個字:“賜馬宣徽無事。”--倒不是耶律延禧灑脫倜儻,實在是其人不學無術,華麗些的文字他做不出來。


  雖然免了罪過,但馬人望還是不依不饒,再三請求辭官,退隱閭山,耶律延禧始終不允,至此,馬人望姿態已經做足,也就順水推舟作罷,馬植之事就此輕輕揭過。


  沒想到,當年的那個愣頭青今天又回來了,還敢和他的那幫子青頭愣兄弟們來攛掇自己空盒子裝燕雲故地!還敢把馬家的老祖宗馬胤卿抬出來壓自己!馬人望這時感覺到的已經不是生氣,而是滑稽了。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老頭子如是想。


  看著跪在地上兀自氣勢不屈的馬植,馬人望先冷笑一聲,這才緩緩道:“你這小畜牲,舉止輕浮,隻會與人作禍!數年前你有眼無珠,亡命宋朝,結果宋朝滅亡,你的所謀盡皆翻成流水。我隻說你吃一塹,長一智,也該有些長進才是,誰知一見之下,還是這般口出大言,視天下如無物--我馬家子弟若都如你這樣,焉能成得大事?!”


  馬植趕緊道:“老祖宗聽稟--孩兒雖然在宋朝之事上做錯了,但宋亡後,有中華聯邦新立,克西夏,聯吐蕃,合大理,所至如風伏草偃,一往無前,其主政者轉世天星三奇公子西門慶,真順天承命之英主也!孩兒不材,今在西門元首麾下聽用,今日圖燕之舉,非自謀,實出元首大人之策也!”


  一聽這事有南朝西門慶的參與,馬人望馬上站了起來,步到馬植身邊:“竟然是那西門慶?此人以一池水泊起家,終於抱有天下,倒非是等閑之輩。你這小畜牲倒是好本事,宋亡後居然又投入了他的門下!隻是茲事體大,空口無依,你且拿個憑證來!”


  馬植便從懷中掏出一封西門慶的親筆書信,向上遞呈了過去。馬人望接過來打開,一目十行地看了又看,突然一陣長笑,隻笑得白須飄散,拂灑胸前。


  笑聲中,馬植和馬柔吉兩個互相偷眼相覷,也不知老祖宗是在笑些甚麽?

  等笑聲一收,馬人望若無其事地把那封信疊巴疊巴,往懷裏一揣,然後才正色道:“此事我已經知了,你們兩個,都給我下去吧!從哪裏來回哪裏去,老老實實呆著,莫要多生是非!”


  見老祖宗態都不表一個,隻是出口攆人,馬植急了,恨不得長在地板上不起來:“老祖宗,這番圖燕,非孩兒一夫之力,實一國之力也!錯失此良機,便是千古罪人,死後也見不得祖宗於地下!”


  馬人望便呸了一口,笑嗔道:“老夫我活了八十年,難道還及不上孺子的見識?你胎毛未褪,乳臭初幹,在這裏嘰嘰喳喳個甚麽?柔吉,把這廝替我拖出去,攆他滾蛋!”


  這時,馬柔吉和馬植才算聽出來了,老祖宗言語中似乎大有深意。於是當馬柔吉來拖馬植的時候,馬植也沒有惺惺作態,起身跟著馬柔吉退出書房。


  就在兩個人兩腳門裏兩腳門外的時候,卻聽馬人望喝一聲:“慢!”


  馬植和馬柔吉趕緊定住了腳,就聽馬人望徐徐道:“此事幹係甚大,非爾等所能參與者!回去之後,好生約束自己,是龍給我盤著,是虎給我臥著,休要節外生枝,反而壞了大事!”


  兩個人唯唯諾諾地答應著出來。馬柔吉吩咐家下人帶馬,馬植隨在馬後重回李奭劉範所在的那處院落,四兄弟相聚後,馬柔吉這才問道:“兄弟,你捎來的那封信上都說著些甚麽?怎的老祖宗一見之下,顏色便與從前迥異起來?”


  馬植道:“你問我,我問誰去?我家元首大人親筆,我敢先偷看嗎?”


  眾人猜來猜去,始終不得要領,最後馬植道:“老祖宗吩咐了,讓我等這些天小心做人,謹慎處事,說不得,這些天弟兄們都辛苦些,窩在家裏,約束手下,莫要招搖吧!”


  大家均點頭:“使得!這麽些年都忍過來了,還忍不得這幾日嗎?”


  馬植這時已經換回南朝衣冠,向眾兄弟拱手作別:“我也得回使節團去了!兄弟們仔細!”


  大家點頭作別,馬植回到金亭館驛,卻見裏麵有些空蕩,留值的小頭目見馬植回來了,過來劈胸揪住,罵道:“你這廝好膽!大人出門拜客,你竟然跑得蹤影不見!卻害老子們幫你頂缸忙活!”


  馬植低聲下氣,賠了半天小心,把那人哄好了,才問道:“程大人卻往哪裏拜客去了?”


  那人道:“雖然遼國皇帝給了一天時間叫咱們養乏,但程大人哪裏能坐得住?他剛才備了禮物,拜見不知哪一位國舅爺去了!”


  遼國的國舅爺雖多,但這一朝最吃香最得寵的隻有一位--那就是皇後蕭奪裏懶、元妃蕭貴哥的雙料哥哥蕭奉先。


  蕭奉先因為要替主子承擔護步答岡兵敗的關係,官職被一擼到底,他是個閑不住的人,徇私舞弊、貪贓枉法的事情做慣了,在等待東山再起的這段日子裏,真是弊得蛋疼。正百無聊賴的時候,突然聽到管家來報,說是有南朝使者程萬裏求見。


  一思量,這位南朝使者來得蹊蹺啊!他不去拜訪朝中重臣,怎麽先求見自己這個倒了馬的國舅來了?想起昨天夜裏天祚帝耶律延禧宣自己秘密進宮時,所聽到的與南朝的和議詳文,再印證這程萬裏的突如其來--之間頗有些耐人尋味啊!

  想得出神,蕭奉先隨口問道:“那姓程的是怎麽來的?”


  蕭奉先的管家“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低聲諂媚道:“主子!那程大人來得是兵強馬壯,抬著十捌玖口恁大的大箱子呐!”


  聞言不由一達,然後蕭奉先就笑了。他問這一句,本是無意中的習慣使然,從前做北院樞密使時,但凡有人上門來拜見,蕭奉先總是要先問這一句,揣摸清楚了肥瘦,這才決定出迎的檔次--是開中門,還是走角門,是垂拱坐候,還是降階而迎,那都是有講究的。


  沒想到天長日久的,這都成了口頭禪了。隻是這一向退職以來,旁人隻道自己失了寵,一時門庭冷落,弄得口頭禪失了用武之地,今日卻不覺意間舊話重提,卻令蕭奉先滿腹的雄心壯誌風起潮生,暗中思忖道:“今日這南朝使者的到來,說不定就是我蕭奉先潛龍九曲後的一飛衝天之日啊!嘿嘿嘿……”


  想到開心處,再加上有那十捌玖口大箱子的麵子,蕭奉先吩咐一聲:“大開中門,待我親自迎接。”管家喜氣洋洋地答應一聲,領著一幫小廝摩拳擦掌地去了。照慣例,他們這一群傍虎吃食的奴才又有好處可撈了。


  蕭奉先換了出客的衣服,緩步迎出,到了二門時,早見一官提了袍角,正在自家管家的趨奉下快步而來。遙見蕭奉先,管家就在那官兒耳邊提點了兩句甚麽,那官兒就如飛地向前搶了幾步,大聲道:“蕭大人,南朝使者程萬裏,這廂有禮了!大人金玉之尊,居然親勞玉趾到這裏來接,如何教小人承擔得起?不當人子!不當人子啊!”


  聽這程萬裏言語謙抑,見這南朝使者神色恭誠,蕭奉先因久曠而意不平的心中,已經是鮮花怒放。這正是:

  先以書緘通舊路,再把言語說佞臣。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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