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章 暗流洶湧
完顏宗用開始講“朱奔”。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中原,有一個帝國叫漢朝,那時漢朝的北邊沒有遼國而有北匈奴,兩下裏經常交戰。北匈奴控製了漢朝的西域,就象今天的遼國控製了西夏,兩麵夾擊之下,戰況變得對漢朝相當不利。
為了扭轉頹勢,漢朝就派出一個叫班超的人做使者,去出使西域諸國,想要從外交上瓦解西域各國和北匈奴的聯合。班超使節團先到達了鄯善國,鄯善王對班超等人先是一團熱情,但是後來突然就疏懈冷淡了。班超就對部下說:“鄯善王的態度之所以變得淡漠,一定是因為北匈奴有使者來到了這裏,才讓他猶豫不決,搖擺不定,不知道該服從哪一國的命令。”
說著,班超把接待他們的鄯善侍者找來,出其不意地問他:“我知道北匈奴的使者來了好些天了,他們現在住在哪裏?”侍者感覺出乎意料,倉猝間難以遮掩,隻好把情況照實說了。
班超把侍者關押起來,以防泄露消息,然後立即召集部下三十六人,飲酒高會。喝到酒醉的時候,班超對眾人道:“你們大家跟著我來到這邊地異域,是要想通過立功來求得富貴榮華。但現在北匈奴的使者來了,鄯善王也對我們就不以禮相待了,也許明天鄯善王就會把我們綁送到北匈奴去,那樣的話,我們不就成為豺狼的口中食了嗎?”
勇士當然不會伸長了脖子等豺狼的利齒咬下來,於是大家就齊聲叫道:“我們現在處於危亡的境地,是生是死,就由大人你決定吧!”
班超於是振衣而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們幹脆今夜就摸去北匈奴使者住的地方,出其不意地把所有的匈奴人都宰了!隻要消滅了他們,鄯善王就會嚇破膽,那時北匈奴的王也不會放過他,鄯善王走投無路,也隻好跟我們聯合抵抗匈奴,如此大功就可告成。”
部下都一致稱是。於是乘著天黑,班超就率領他的勇士們殺入北匈奴使者駐地,經過激烈的戰鬥,全殲了所有的北匈奴人。
第二天,班超請來鄯善王,把北匈奴使者的首級給他看。鄯善王大驚失色,消息傳開,鄯善國更是舉國震恐。這時班超再以好言撫慰,鄯善王於是下定了決心,表示願意歸附漢朝,還把自己的王子送到了漢朝做人質。
“朱奔”講完了,所有的女真人皆沉默不語,連酒都沒心思喝了。
過了一會兒,終於有個女真漢子道:“今天的事兒,倒跟宗用大人講的朱奔有些象啊!”
又有人接口道:“咱們來跟宋人攀好,誰知遼狗已經搶了先了,宋人力弱但小,要是他們怕了遼狗,也把咱們綁送到遼國上京去,咱們不也是落進豺狼口裏了嗎?”
便有人振衣而起:“宗用大人也說了——勇士當然不會伸長了脖子等豺狼的利齒咬下來!漢朝曾經有過三十六個勇士,難道咱們女真人就輸與了他?若宗用大人有膽子壓一壓那班超,這就帶著咱們往遼狗那邊去,千刀亂箭,有多少遼狗也拾掇了!那時把人頭往宋人麵前一堆,也叫他們對咱女真人另眼相看!”
所有的女真人都灌空了酒,把酒囊往地下一擲,以女真話低嘯起來:“空齊!空齊!”一時間,殺氣凜冽,眾女真漢子淩厲的目光,都交織匯聚於完顏宗用的身上。
完顏宗用微微一笑,這些女真兒郎的反應,皆在他的預料之中,若連這些粗坯的人心都蠱惑不起來,還配叫智多星嗎?
得意輕飄中,完顏宗用湧身亦起,獰笑道:“狼主叫咱們來跟漢人和盟,這些遼狗卻敢來壞狼主的大事,都是罪該萬死的家夥!不久前,遼狗的皇帝帶著百萬大軍禦駕親征,都被咱們一萬女真人在護步答岡殺了個痛快,今天這些遼狗又算得了什麽?兒郎們想要立功的,便隨我去,割了遼狗們的頭,明天也教漢人正眼瞧瞧,什麽是女真勇士的風采!若有不敢去的,從此再不是我完顏宗用的紮也,回到拉林河,就一腳踢去做阿裏喜吧!”
女真所謂的紮也,是親衛隊的意思,類似於宋軍拱衛主將的牙兵。而老弱者被蔑稱為阿裏喜,平時在兵營中做雜役,臨戰時則做土木工事,戰後則打掃戰場,是沒人瞧得起的。
眾女真受了這一激,宛如火上澆油一般,眾人摩拳擦掌,拽弓掣刀,焰騰騰一團殺氣隻待見血。
完顏宗用見人心已可用,當下渾身上下收拾得緊抻利落,挎了鋼刀,臂上纏了銅鏈,氣勢洶洶地帶著一幫凶神惡煞的女真人乘黑摸出了屋子,向遼國使節團那邊潛了過去。
酒筵散席後,完顏宗用冷眼覷得明白,早知道遼國使節團的根腳所在,因此一往無前,也不必綁個招待他們的梁山侍者來盤問了。
這場暗襲之路正跑到一半時,突然對麵不聲不響黑壓壓來了一群人,一個個弓上弦,刀出鞘,牙銜怒火,眼奮血光,火雜雜隻待尋人廝殺——為首一人非別,正是遼國大使耶律餘睹。
原來耶律餘睹醉得五迷三道,被人扶掖回了駐地,契丹人見自家主事的金吾衛大將軍喝酒丟人了,一個個臉上無光,撅著嘴將耶律餘睹往床上重重一放時,耶律餘睹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就睜開了!
此時的耶律餘睹,眸子中精光四射,哪裏還有方才那副醉意龍鍾的模樣?
眾契丹人一看,盡皆驚呆了:“將軍,您……您這是鬧哪一出?”
耶律餘睹叱令眾人悄悄集中起來,然後才冷笑道:“若不如此裝模作樣,豈能令敵人鬆懈?”
眾契丹人一時間麵麵相覷,都不知耶律將軍裝模作樣所為哪般。
耶律餘睹突然伸手指著人叢中一人,問道:“汝有父乎?”
那人是耶律餘睹親衛,此時愕然應道:“有之。”
耶律餘睹緊緊追問道:“汝有兄弟乎?”
那人點頭道:“有之。”
耶律餘睹此時瞋目喝問道:“你既有父親兄弟,此時他們安在?!”
那親衛突然兩眼淚流,直拜於地,泣不成聲:“小人……小人的父親兄弟,都……都在護步答岡一役中戰歿了……”
一瞬間,眾契丹人無不兔死狐悲。女真起兵反遼雖然時間不長,但數度激戰,護步答岡、黃龍府、出河店……每一次女真人的勝利,都是用契丹人的血肉堆積出來的,站在這裏的契丹人,或失其父叔,或喪其兄弟,或亡其友朋——覆巢之下,再無完卵。
耶律餘睹一言之下,觸動了所有契丹人的慘情事,廳中一時間人人悲傷,個個淒苦。但這並不是耶律餘睹想要的結果,他再次冷著聲音道:“可笑!可憐!可恨!你們這些家夥,雖喪了至親,死了至交,歿了至愛,空有血海般的深仇,卻無膽報仇,隻敢在這裏流幾滴眼淚!”
這一下卻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所有的契丹男兒都跳起來,早有那等血性漢子排眾而出,目眥欲裂:“將軍,你少吃燈草灰,放輕巧屁!你怎知我們無膽,怎知我們不想報仇?”
耶律餘睹便冷笑道:“若是有膽,放著眼前的金國使節團,怎的卻不下手?難道等著天降雷霆,來轟殺他們嗎?”
眾人便亂紛紛道:“若不是你這個使臣在我們頭上簽押著,我們早亂刀將那些金狗斬成廿七八塊了,哪裏還肯容他們多活片刻?”
耶律餘睹便道:“你們真敢現在就去殺金狗嗎?”
眾人七嘴八舌:“若你肯放縱我們時,有甚不敢?”
耶律餘睹便拜倒在地:“各位契丹的好男兒,且恕我無禮,再受我一拜!”
眾人又是一驚,腦子更轉不過彎兒來了,親衛趕緊上前把將軍扶起,耶律餘睹已是淚流滿麵:“各位,跟女真作戰,我耶律家也死傷了多少男兒,此仇不報,非為人也!今日狹路相逢,不先滅了這幫金狗,更待何時?我今日酒筵上佯醉,就是為了麻痹敵人,隻等他們晏然高臥時,我正好把刀子擱到他們脖子上狠狠地鋸!今日月黑風高,正是殺金狗的時節,各位可願隨我去麽?”
很多契丹人的眼睛都亮了,很多聲音叫喊起來:“願隨將軍衝陣!”
耶律餘睹看還有些人縮在後麵,囁嚅不前,便繼續鼓動唇舌道:“各位聽者,女真人自吹甚麽‘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全是騙人的鬼話!隻以護步答岡一役來說,當時我軍百萬,女真人一萬,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們了,可是——偏偏有耶律章努臨陣反叛,要重立皇叔耶律淳為帝,咱們大王急於平內亂,所以才人無戰心,士有退意,卻讓女真人撿了個大大的便宜!試想我契丹男兒自太祖開國以降,張長弓,騎奇馬,列堅陣揮長戈而奮武,南伏趙宋,西降西夏,百戰百勝,豈會弱於女真那般蠻子嗎?對陣女真之敗,非關勇力,實天時不與也!”
所有契丹人的眼睛都亮了。
耶律餘睹趁熱打鐵:“今日咱們便乘夜殺上門去,雪一雪頭上的恥辱,同時也教世人看一看,到底是契丹人英雄,還是女真人了得!”
這一回,眾契丹人皆拔刀而舉:“吾等願效死力!”
於是,契丹人和女真人不約而同,都向對方駐地悄悄撲了上去。正當兩股激流將要碰撞時,突然旁邊營房頂上有人放聲長吟:“漫漫長夜,無心睡眠——”這正是:
爾以巧言激熱血,我將妙手解連環。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