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黑衣人
戰場上突如其來的號角聲音節清厲,自察哥、李仁愛之下,千軍萬馬無不變色——因為他們聽出來了,這是行軍禦令之音,其角聲一起,便有皇命隨來!
宋代,黨項人的禮文儀節、律度聲音,無不遵依宋製。李元昊建國稱帝後,對這種禮樂製度很不滿意,認為漢人的禮樂不足法,並說:“王者製禮作樂,道在宜民。蕃俗以忠實為先,戰鬥為務,若唐宋之縟節繁音,吾無取焉。”接下來就是大刀闊斧的禮樂改革,敢有不遵從者,格殺勿論。
到今天,元昊雖然死得屍骨都已經朽了,但他昔日的法令,有很多還是沒有改易。比如行軍中的金鼓號令——現在那號角聲吹響的,正是禦令之音,音聲凜冽不可犯,象征著赫赫之皇威,敢有抗令者,無分貴賤,格殺勿論!
晉王察哥,太子李仁愛,俱是心頭劇震——怎麽會?大夏的皇者李乾順,不是已經就擒於梁山西門慶,他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無數道驚駭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角聲響起的山坡之上。這些目光的背後,或驚喜,或期盼,或惶恐,或不甘,或失落……千姿百態,鹹集而有。
萬眾矚目中,號角聲終於一寂,然後一匹黨項寶馬自山坡後騰躍而出,勢如歡龍,馬上人手挽號角,勒韁傲踞於馬背之上,凝眸掃蕩兩軍堅陣,氣吞萬眾如虎。
“啪嗒”一聲,太子李仁愛手中的馬鞭已經失手墜地,這時的他已經是膽戰心寒——山坡上的人是西夏國中唯一一個敢在母後麵前拿鞭子抽他的人——翔緋虎!李華梅!
軍情中,她不是已經和父皇乾順一樣,被西門慶抓了俘虜了嗎?怎麽竟然能出現在這裏?
察哥則徹底鬆了一口氣——好了!這一仗不用打了!皇妹既至,皇兄還會遠嗎?自己本來就無心皇位,隻是被部屬攛掇著行事,這些天忐忑不安,心吊在萬丈高空中一般,度日如年——這回好了!皇兄派皇妹來傳禦令,局勢已經明朗,再不用自己畫蛇添足了!至於隨後的懲罰?隨它去吧!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
兩軍陣上的無數將士也低下了好戰的頭顱。長公主殿下平時不擅權,不結黨,不勾心鬥角,隻以弓馬刀劍自娛,戰時則馬踏邊塞,威壓千軍,是西夏戰士心目中女武神一般的存在。此刻麵對著她掃蕩而來的清澈目光,所有人均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一時間悔愧難當,無地自容。
一個虎背熊腰的黑衣蒙麵人出現在李華梅身後,輕聲道:“長公主殿下獨立三軍靜,果然是好大的威風啊!”
李華梅冷哼一聲:“怎麽,你有意見嗎?”
黑衣蒙麵人趕緊道:“沒!沒意見!兩條家規——一、娘子永遠是正確的;二、娘子偶爾有不正確的時候,請以第一條家規為準!”
李華梅咬住了紅唇忍住了笑,竭力維持著最後的冷峻:“哼!懶得理你!”說著輕輕催馬,一騎直卷下山崗去,黑衣蒙麵人催馬緊緊拱衛在旁。
來到兩軍陣前,李華梅勒馬環視,自察哥、李仁愛之下,三軍無不肅然。卻聽李華梅朗聲道:“如今皇兄尚在,你們便來爭位,膽子真真不小!所幸我來得及時,手足未得相殘,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否則健兒肝腦塗地,你們兩個萬死莫贖!——犯下如此過錯,還敢高坐在馬上嗎?還不立刻下馬伏罪?!”
未等察哥、李仁愛反應過來,李華梅已經伸手高舉起一塊禦令金牌,喝道:“陛下令牌在此,三軍人等,原地駐紮,陛下歸來之前,不得妄動,違令者斬!”
金牌一出,太子李仁愛把嘴一扁,徹底死了困獸猶鬥之心,乖乖下馬跪倒服罪。晉王察哥則早已卸了頭盔,拜倒於馬前。
李華梅也不進城,指揮著兩隊人馬兵合一處,屯紮於城外高陵之地,然後設帳聚將,皆以好言安撫,以平其眾忐忑之心,最後帶察哥李仁愛進帳。李華梅對察哥還是很客氣,設座以待,卻回手一鞭,直抽到李仁愛脊背上,抽得他滿頭滿臉直冒冷汗,卻偏偏不敢慘叫半聲。他自小被這位凶悍如虎的皇姑整怕了,知道若咬牙挺著,一鞭子過去也就算了,若敢稍有哭叫,第二鞭子第三鞭子可就要接踵而至了,今天她又占著滿理,打自己個半死,母親不管父親不在,也沒人來救自己。
緩緩收起鞭子,李華梅看著咬牙拚命忍痛的李仁愛冷笑道:“哼!長進了啊!”李仁愛垂頭不敢語。
察哥這時小心翼翼地問道:“妹子,不知皇兄何時歸來?都說你們落入了梁山西門慶之手,這才國中大亂,否則也不會……”
李華梅氣道:“都說謠言止於智者,原來智者也會有選擇地接受謠言——哥哥,你是我大夏軍中第一人,這回的表現卻太讓小妹失望了!你真以為,皇兄和小妹會被梁山西門慶所擒?”
察哥麵有愧色,低頭道:“是我錯了……”
李華梅歎道:“皇兄不日即回,那時,你自己向他請罪去吧!在此之前,我要軟禁你們在這裏,你們有意見嗎?”
察哥拱手聽令。李仁愛也趕緊把頭搖得跟撥郎鼓一樣:“皇姑英明!侄兒不敢有違!”
李華梅冷著臉,招呼黑衣蒙麵人出帳而去。黑衣蒙麵人一直靜默著冷眼旁觀,這時問道:“還要去哪裏?”
輕輕地吐了口氣,李華梅攤攤手:“皇宮啊!我那嫂子為人不錯,想必這幾天裏也替我哥哥擔足了心思,我這個做小姑子的總得替她排解排解!”
黑衣蒙麵人臉色雖然難見,眼中卻露出笑意來:“翔緋虎,也有著溫柔的一麵啊!”
羞紅如飛霞撲麵,李華梅冷笑道:“少花言巧語了!馬快就追上來吧!”說著座下良駒四蹄蹬開,風一樣席卷去了。
黑衣蒙麵人看著那紅衣嬌影,眼中流露出一絲寵溺之色,輕笑道:“好吧!我就做一回你生命中的不速之客,追追看嘍!”一揮鞭,直追了下去。
與此同時,西門慶軍營裏也迎來了不速之客,而且客人不止一個,共有三個。
“浪子燕青攜眷求見!”很簡單的拜帖送進去,卻起了不簡單的效果,就見西門慶營中一陣紛紛揚揚,沒麵目焦挺、喪門神鮑旭、折可求先搶了出來——焦挺和鮑旭與燕青是不打不相識的交情,而燕青的“眷”,是折可求的宗族之妹折小青,他們當然要搶在人先了。
折可求搶到轅門前時,果然看到妹子妹夫一對璧人衣袂飄飄地站在那裏,宛如風拂玉樹,雪裹瓊苞,一時間又是驕傲,又是敬畏,勉強按捺著自己的興奮上前行大禮。折小青急忙扶住:“族兄,何得如此?”
西門慶雖是轉世天星,但這些天處下來,折可求覺得這位元帥象人多,象神少,所以比較自然;而折小青這個妹子卻不同,他在很小之時就親眼見識過折小青師傅混世魔王樊瑞的神通法力,心靈受到過極大的震撼,以至於推愛之下,從小就對這個神異的妹子恭而敬之。
與折可求的敬畏不同,焦挺和鮑旭卻是直撲上來,摟住了燕青,前心後背的猛捶。在他們看來,燕青就算是修成了神仙,也還是那個曾經跟他們一起對過拳、摔過跤的小乙哥兒。
打過了招呼後,焦挺、鮑旭的目光都落在燕青身後另一個黑衣人身上。此人身材高大,披一條同樣寬大的鬥篷,遮沒了全身頭臉,雖然站在一旁不停地東張西望,麵幕下卻連目光都沒流露出來。
“這位是誰呀?也是你家的‘眷’嗎?”焦挺一邊和折小青抱拳打招呼,一邊好奇地問道。
折小青笑嘻嘻地點點頭:“嗯,姻親!”
“姻親?”焦挺、鮑旭同時轉頭看折可求,“折大哥,你們家的這位姻親是誰啊?”
在他們想來,折家的姻親應該沒有這位族長不認識的,但折可求看著黑衣人搖頭道:“我家的親戚裏,沒人有披這麽一件鬥篷滿城亂晃的習慣啊!”
燕青這時微笑著接口道:“焦大哥,鮑大哥,這位是我這邊的姻親!”
焦挺鮑旭聽了都是大喜:“小乙兄弟,你找著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啦?”
燕青笑吟吟地點頭,正要說些什麽,西門慶這時已經親自亮隊迎接了出來。
西門慶放眼看時,卻見此時的燕青於俊秀之外,更顯得飄逸了三分,背後也多了一口寶劍,似乎肩膀一斜間,匣中劍就能電閃而出,化身千萬,潑灑天下。當下抱拳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現在的燕青,再不是從前那個小乙了啊!”
燕青卻是躬身拜倒:“見過四泉哥哥!”西門慶扶住,卻看著那個黑衣人有些眼熟,隻是心上想不起來,於是問道:“小乙兄弟,青姑娘,這位是……?”
那人把臉對著西門慶,麵幕閃電般一掀,又放了回去。這一瞬間,西門慶已是大吃一驚:“原來是你!”這正是:
幹戈原賴紅粉息,玉帛還隨秘影成。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