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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三章 南北俱起

  決定鎮壓方臘起義後,徽宗派太監譚稹在京畿路湊了八萬多九萬禁、廂軍,號稱十萬,往江南穩定局勢。


  譚稹駕臨江南後,見到起義軍鋪天蓋地而來,嚇得他頭皮發麻,趕緊收縮軍力以自保,每天延頸鶴望,等著自家的老上司童貫領西兵到來——西兵都是關右河東的漢蕃兵,彪悍啊!他們來了日子可就有盼了。


  誰知眼望旌旗不至,耳中聽來的卻是壞消息——朝廷堂堂的武信軍節度使、太監的光輝代表、太尉童貫童太人,竟然步了太尉高俅高大人的後塵,在永興軍路華州少華山中了梁山西門慶的埋伏,西軍大隊全軍覆沒。西門慶得勢不饒人,索性連永興軍路的治所京兆府都兵不血刃地取了下來,京兆府多年積蓄被梁山草寇搬取一空,童貫大人、京兆府知府魏穩大人、鄜延經略安撫使劉延慶、鄜延兵馬都監劉光世等一千多大大小小的朝廷命官在京兆府鬧市口被斬,頭懸太白旗,樹於四下裏城門,來往刁民見了,人心大快,唯有義民無不淚下。


  譚稹看了這報喪的邸報,如五雷轟頂,童公公是大宋的掣天白玉柱、駕海紫金梁,連他老人家都死了,留下自己一個人,這兵荒馬亂的可怎麽活喲?


  仿佛是心有靈犀一般,對麵的方臘反賊收到梁山西門慶大破童貫西兵的消息後,跟喝了鹿血似的,一群反賊開閘放水一樣嗷嗷叫著撲上來要跟譚稹玩命。譚太監身嬌肉貴,跟這幫江南泥腿子玩不起,於是轉身就跑,九萬大軍就此兵敗如山倒,連大本營蘇州也拱手讓給起義軍了。


  譚稹這一跑,可把兩個人坑苦了。誰啊?正是當初風光無限,現在風光有限的朱衝、朱勔父子。這父子倆自方臘起義一開始,就暫時倒了黴,被企圖安撫民心的官家罷黜了官職。朱家父子也不在乎,反正隻要風頭一過,上下使足了錢,官複原職妥妥的,那時又是風光無限。


  原來還以為,譚稹譚太監帶來了九萬人馬,加上蘇州城裏原有的兩三萬殘兵,怎麽也能把蘇州城池守得固若金湯,誰知譚太監的膽子都是遙遠的童貫替他撐著的,聽到童貫已經在西門慶手底就死,譚稹破膽,躥起來比兔子都快,最缺德的是,這家夥白收了朱家父子的重禮,逃跑時不但沒有順風車,連氣兒都沒吭一口。


  起義軍進城的時候,朱勔拉老爹要跑,誰想朱衝守財奴性子發作,撲在自家金庫大門上,抱了銅鎖嚎啕大哭,就是不鬆手。朱勔急得要吐老血,正和老爹拉拉扯扯的時候,起義軍找上門來了。朱家豢養的狗腿子雖多,但平日裏狗仗官勢、拆人家、奪人產時勇不可擋,到了這玩兒命的關鍵時刻,拋了刀槍跪地投降,是這些見風轉舵者的拿手好戲,不二法門。


  不過事實證明,在血海深仇麵前,即使是見風轉舵也沒有好下場。捉到朱衝朱勔父子後,江南百姓空城而來,蘇州城外被擠得水泄不通,朱家父子和一眾平日裏為虎作倀的貪官走狗被當眾屠戮,或斷臠肢體,或探其肺腸,或熬以膏油,或叢鏑亂射,備盡楚毒,以償積怨。


  倒不是江南百姓太過於心狠手辣,而是貪官汙吏平日裏作惡多端,此時應有此報,天理知之,亦不為罪。何況,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蘇州城中被俘的官員裏有休寧縣的知縣麹嗣複,這位麹知縣是位死腦筋兼硬骨頭,起義軍捉了他,想要他投降,麹知縣卻罵不絕口,隻說:“何不速殺我?”


  此時屠場之上,鮮血漫流,垂死慘嚎,有如地獄,麹知縣卻麵不改色,觀者無不敬服。行刑者歎道:“麹公邑宰休寧縣日,有善政,前後官無及公者,誰忍殺公乎?”觀刑十數萬人民振臂皆呼——“善”!其聲震撼天地。


  方臘聞之,亦歎道:“我大江南尚有清官乎?”於是重加優禮,麹嗣複不受,方臘遂縱麹嗣複自去。


  按理說,天朝好不容易出來一個清官的典型,應當給麹嗣複加官進爵,當麵子工程做起來,以挽回人心才對。誰知譚稹丟了蘇州,急著找替罪羊,於是一封奏章送上,誣陷麹嗣複是方臘反賊的暗諜,若不是他裏應外合,蘇州城也不會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朱勔等一眾忠臣也不會冤死賊手了。


  徽宗看了太監送上來的奏章,深信不疑,龍顏震怒之下,當即頒下玉牒,有拿住麹嗣複者,賞金二十萬貫,封萬戶侯--麹嗣複這一下身份陡增,成了天朝通輯犯中的第二名——第一名是西門慶,身價五十萬貫,宋江、晁蓋才十萬貫。


  天朝管財政的戶部隻說麹嗣複已經從賊,前線又沒什麽萬馬軍中擒敵大將如探囊取物的人才,這二十萬貫估計是一輩子也兌不了現的空頭交子了。沒想到敕令剛下,東南就傳來譚稹的消息--逆賊麹嗣複被生擒活捉!


  戶部一聽,差點兒集體上吊!現在的朝廷銀根縮緊,已經是寅吃卯糧,捉襟見肘,哪個王八蛋竟然來湊這個賞錢的熱鬧?一打聽,原來這個王八蛋不是別人,正是麹嗣複自己!麹知縣從方臘屠刀下生還後,癡心不改,又跑回朝廷當他的“間諜”來了,沒想到自投羅網。


  當然,譚稹的文書上不會說麹嗣複是自己送貨上門的,他還想撈那二十萬貫的賞錢呢!譚太監以優美的文辭,在上表中大肆渲染自己如何引兵與方臘叛賊血戰,如何九死一生,如何機緣巧合,如何捉了官家痛恨的反叛,某某將官,如何用功,某某小兵,又如何得力……洋洋灑灑,更新了好幾萬字。


  戶部人的眼珠子都紅了,這時管你糖太監還是醋太監,誰要從我大戶部毬上割筋俺們就跟誰拚命!於是戶部的官兒們不要本錢一樣給官家上書,說麹知縣是國家的良臣忠臣,是受了奸人的陷害……


  一時間,朝廷裏又分成了誓死顛覆的“倒麹派”和拚命捍衛的“擁麹派”,以及兩不得罪坐山觀虎鬥的逍遙派。為了弘揚正義,為了那二十萬貫空頭交子的最後歸屬,大家吵得天翻地覆。


  正吵得徽宗左右為難的時候,突然接二連三幾個消息傳來--如同晴天霹靂炸響在耳邊,所有的人都閉嘴不吵了。


  為什麽沉默似金?因為在大家打嘴仗的時候,梁山西門慶已經舉起了反旗。這廝的聲勢似乎比不上江南方臘,但方臘起義攻城占地時,還得交兵見仗,西門慶卻連仗都不用打,一紙文書到處,州郡府縣無不望風而降,京東東路、京東西路兵不血刃,已經全境屬賊!


  萬幸的是,並不是所有的州郡都怕了梁山。西門慶派麾下大將大刀關勝引兵自京東西路南華渡過黃河,徑取滑州的時候,滑州的官兵就表現出了慷慨勇烈的銳氣,出陣要和賊人做一場。但不幸的是,兩邊還沒有交鋒,滑州官兵後隊撒腿就跑,於是全陣崩潰。這一下仗也不用打了,關勝躡著潰兵的腳後跟兒一湧而進,滑州三座城池——滑州、胙城、韋城就此落入梁山軍手!

  滑州到手後,關勝引兵居胙城,遙攝南方;井木犴郝思文引兵駐滑州,備河北梁中書;醜郡馬宣讚引兵鎮韋城,護關勝、郝思文糧道。


  軍情傳來,東京城大嘩。徽宗皇帝和一幫大臣這才發現,滑州這個地方平時不起眼,但現在被梁山占據後,才想起這是當年太祖趙匡胤的龍潛之地——公元九五三年,郭威派趙匡胤到滑州充任副指揮使——把祖宗的風水寶地給丟了,這還了得?


  拋開名份上的利害不說,隻說實際的——滑州距離東京隻有二百二十裏!西門慶有興趣的話隻要一聲令下,關勝輕騎席卷而出,打東京一個措手不及那是妥妥的!


  這下可要了親命了!倒麹派、擁麹派於是握手言和,與逍遙派重新緊密團結在徽宗的大旗下,大家群策群力,馬不停蹄地在滑州到東京間的陽武、酸棗、封丘、長垣四座城池湊出重兵嚴防死鎖。


  大軍雲集之下,關勝和他身後的西門慶似乎怕了,縮在滑州不敢越京畿路一步。


  東京城的徽宗鬆了口氣,一天沒睡覺的他受不了了,後宮也不去臨幸了,躺在議事的禦書房就睡著了。


  官家睡得正香的時候,來了四個人——蔡京、梁師成、王黼,還有戶部尚書侯蒙。準確點兒說,蔡京、梁師成、王黼三人都是被侯蒙給“綁”進來的。


  不來不行啊!侯大人眼珠子都紅了--方臘反叛後,本來是納稅大戶的東南稅收不上來,戶部入不敷出,現在又在京畿北部四城屯了捌玖萬禁軍、廂兵、鋪兵,這麽多人伸手穿衣、張嘴吃飯,那得多大一筆開銷?都來管我要錢,我想現鑄都找不來黃銅!這戶部尚書我幹不下去啦!今天麵聖,若不給我個說法,我就給你個說法!

  侯大人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徽宗被拉起來後,睡眼惺鬆:“愛卿有何本奏?”


  侯蒙把自己的窘境如實稟來,然後沮喪地道:“官家若不撥點兒內庫的錢給微臣,微臣就致仕了!”


  蔡京等一聽--侯大人你狠啊!內庫是官家的小金庫,你窮瘋了竟敢把主意打官家內庫裏去?!


  一時間,蔡京三人都仔細打量徽宗顏色,若是官家逆鱗被觸後怒發衝冠,想把侯蒙老兒拾掇了,他們必須得好言開解幾句,把老侯保下來--倒不是侯蒙跟他們幾個有交情,正相反,這老兒素不是他們一黨,屬於老而不死是為賊的人物。但是--現在這個風頭火勢,戶部就是一燙手山芋,侯蒙要是倒了,萬一官家讓自家接手,那可就倒了八輩子血黴了,倒不如讓老侯頭在位子上熬著,什麽時候熬死,什麽時候算了。


  誰知道守身如玉的徽宗聽到侯蒙想要手伸入浴,龍顏卻沒大怒,隻是打個嗬欠,一骨碌又躺下去了:“些須小事,也來驚動本道君!愛卿且回,不必致仕,也不必動用內庫,細心揣摩尊者言行,自有道理!”指點迷津後呼嚕聲起,東華大帝君又夢裏修真去了。


  侯蒙愕然時,蔡京早已揣摩完畢,心領神會下,伸手將眾人一拉。侯蒙等人都知道蔡太師最善於揣摸上意,如今他既然拉大家走,必然已經是胸有成竹了,於是眾人靜悄悄地退出了禦書房。


  離禦書房遠了,侯蒙這才揪了蔡京道:“太師,官家何意?”


  蔡京便笑道:“侯大人一向聰明曠達,今日如何卻糊塗了?官家分明是以龍體宣旨,讓你把稅(睡)再翻兩番(翻)!”


  “啊?!”侯蒙一聽是大吃一驚,“還翻?再翻,不必梁山西門慶打過來,京畿道的老百姓就先反了!”


  梁師成聞言不由得冷笑起來。他雖是太監,但近年來權勢日漲,朝中稱蔡京為公相,稱童貫為媼相,而稱梁師成為隱相,可見其對朝政的影響力為何如。


  此時聽到侯蒙說老百姓要反,他第一個便心頭不喜,當下傲然道:“我大宋國富民強,甲於天下,莫說再把稅翻兩番,便是翻十番,翻百番,也隻是反掌之易!隻是那些刁民可惡,國家費氣敗力養著他們,值此用人之際,他們不思報效,反來抱怨,計較稅多稅少,一個個都活該打殺!侯大人隻管加稅,若真有刁民冒頭,放著咱們京畿道上十數萬爪牙,還怕收拾不了他們?大不了多建些訓誡中心,哪個敢有怨言,抓了進去,無期訓誡!哈哈哈!將明啊!我這主意如何?”


  王黼原名甫,賜改為黼,字將明,其人為崇寧進士,多智善佞,寡學術,因助蔡京複相而得信用,又父事梁師成,因此左右逢源,才得以竊據高位,撮弄朝政。這時聽梁師成之言,早已翹起大拇指,連聲道好:“恩父之言,真安邦定國之善策也!”


  他們三個一路說笑著走了,隻留下侯蒙一人呆立在那裏,心喪意沮,氣亂神疲。這正是:

  萬歲短命因萬稅,獨才倒台為獨裁。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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