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章 車絞陣
西門慶一直坐鎮在後方本陣裏,通過白天的旗號、金鼓到晚上的燈信,指揮著梁山大軍的進攻節奏,輕捷剽悍的流星報馬更是往來絡繹不絕,拾遺補闕地傳遞著戰況。
第一次運籌帷幄,調動這一場十幾二十萬人的大戰役,西門慶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幸好戰前的集思廣議幫了他的大忙,梁山好漢中又是悍匪輩出,勇將雲集,硬件軟件都跟得上,西門慶這才能穩坐釣魚台,看上去很有幾分沉穩的名將風範。
陣中幾路人馬都在高歌猛進,西門慶卻感覺有些虛了起來,於是命人傳下令去:“小心謹慎,以防埋伏。”
西門慶的軍令傳到前敵,領軍的關勝、秦明、林衝正衝殺得性起,私下裏都未必把自家元帥的小心謹慎放在心上,雖然答應著,可暗中卻想:“三才天地陣的陣圖,咱們都是看熟了的,那些埋伏的暗樁,都已經盡數被咱們拔了去,卻哪裏還有甚麽埋伏?”
不過這座三才天地陣綿延數十裏,占地之廣,一紙小小的陣圖哪裏有可能全部覆蓋?黑夜中梁山人馬正勇猛衝殺間,卻聽“當當當”數聲炮響,官兵三員大將分別領兵殺出,和梁山人馬戰在一處。
梁山人馬早做足了夜戰的準備,此時三才天地陣中燈球火把、亮子油鬆照如白晝,火光影裏關勝見官軍這些人馬盡是些七長八短漢、三心二意人,不由得冷笑道:“這便是高俅的埋伏了!”當即拍馬舞刀,直取敵方大將。
來截擊關勝的是江夏零陵節度使楊溫。二將交馬,戰不數合,楊溫就大叫一聲:“好厲害的草賊,某家不是你的對手,這便要去了!休趕!”說著一馬當先地敗退了下去。眾官兵都是知機的,一時間大呼小叫,跟著主將狼狽逃命,這些埋伏人馬就象大熱天的時候往鏡子上嗬的那一口氣,剛剛成暈就散了。
關勝輕蔑地一笑,揮軍隨後急趕,直往三才天地陣中心處搶來。
林衝那邊,碰上的埋伏是東京來的護駕將軍丘嶽,這丘嶽使一口偃月三停刀,徑來戰林衝,三五合後,似乎被林衝一往無前的殺氣所懾,丘嶽趁兩馬錯鐙時竟不回頭,就那麽直直地敗了下去。林衝如影隨形,攆在丘嶽人馬的後麵不放,當然林衝的目標並不是這些炮灰,而是中央軍陣將台上的高俅。
南麵秦明這裏,殺出來的大將卻是車騎將軍周昂。這周昂大呼而來,提一柄開山金蘸斧,氣勢洶洶。梁山隊中急先鋒索超亦是使斧的猛將,看到來敵也提同款武器,一時間見獵心喜,飛馬搶在頭裏,大叫道:“敵將往吾這邊來!”
周昂心頭正沒好氣,見索超囂張而至,也不多話,提斧摟頭就砍,索超抖擻精神,接架相還,二人戰在一處。鬥不數合,周昂暗吃一驚,心道:“我還說王煥老將令我等隻許敗,不許勝,忒也窩囊——沒想到梁山草寇中竟還有這等好手,一個不好,我這假敗就得變成真敗了!”
當下奮力接戰。一時間,隻見兩柄大斧往來碰撞,當當作響,勁風烈氣席卷處,方圓兩丈開外無人能近,真好似六丁神碰上了巨靈將一般,秦明、楊誌等人在後邊替索超觀敵瞭陣,盡皆喝彩。
又鬥十數合,周昂想起王煥交代,大斧一揮,蕩開索超招式,撥馬就走。索超正戰在興頭上,哪裏肯舍?當下鼓勇追來,口中兀自大呼小叫:“敵將往哪裏去?早早歸降,保你不死!”一逃一追,早去得遠了。官兵見主將都跑了,他們還留著做什麽?也跟著一路飛竄而去。
秦明、楊誌等人唯恐索超有失,揮軍疾進,直趕進大陣深處來。
梁山三條火龍,星飛電掣,不知不覺間竟已合流。眾人兵合一處,將打一家,於是暫時停止前進,整頓軍勢,楊誌便問道:“那些官軍趁著天黑,卻跑哪裏去了?”
此處四下空曠,星垂平野闊,也不怕敵軍有埋伏。關勝便笑道:“那些官兵盡是些逃跑的行家,不過——前邊就是三才天地陣的主陣,他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卻想走哪裏去?兒郎們雖戰了半日,但摧破敵軍,銳氣正盛,咱們這便一鼓而進,殺進中央戊己土去吧!”
小李廣花榮目力最好,往黑暗中凝神看了半晌,突然道:“似乎有些不對!四下裏影影綽綽,仿佛官軍有布置人馬,似有詭計埋伏。”
病尉遲孫立便大笑道:“若出來的都是如方才那般埋伏,縱有千隊萬隊,又有何用?”
眾人都道:“隻怕他們不來!若他們真傻傻送上門來,咱們一舉擊潰了,省了多少麻煩!”
說話間,三路兵馬已經略做休整完畢,健兒們略進飲食,精神複振,當下先鋒、左軍、右路人馬都起,分進合擊,直取三才天地陣主陣而來。
方奔出數裏,卻聽前方一聲炮響,接著四下裏火光衝天,煙霧彌漫中,仿佛有無數巨獸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裏蠕蠕欲動。花榮一眼掠過,心下頓時吃了一驚,高聲叫道:“眾家弟兄小心!是萬刃車!”
話音未落,又聽一聲炮響,然後車聲轔轔,煙火中四麵八方推出無數輛萬刃車來,車若連城,將梁山人馬困在垓心。
這萬刃車可真厲害,車長一丈餘,車上車下車左車右都插滿了刀槍劍戟,就如大號的鐵刺蝟一般。你要想殺推車的兵卒,卻夠不著他,他卻隻顧推著插滿刀槍劍戟的車子硬往前趕,誰要是叫車碰上嘍,連人帶馬就得給戳成漏勺,就算有林衝丈八蛇矛那樣特殊的長兵器,但車後還有弓箭手一個勁兒地拋射放箭,想靠近也不容易。
原來丘嶽、周昂二將領敕命從東京開封府前來助陣,除了精銳人馬外,還帶來了無數了得的器械——就是這些萬刃車了。
丘嶽、周昂二人帶來這批器械,隻不過是囿於聖命,不得不為,其實他們從心裏就認為這些東西沒用——萬刃車雖然厲害,但這玩意兒行動太過遲慢,等你推出來往前趕的時候,人家騎兵早就閃出幾十裏地去了,就算是步兵,撒丫子跑起來,也快過這些笨重的大車多少。
梁山人馬來去如風,豈是這些破車子能拘束得住的?你撞不著人,就是無用的擺設。
但是,老將王煥不這麽想。在他眼裏,軍中無棄物,何況是這麽一樣大殺器。隻要用得好了,天時地利皆操於我手,不愁萬刃車發揮不出實力!
於是,王煥就對萬刃車的部署進行了一番精心的布置。三才天地陣的陣圖裏,原本沒有萬刃車的用武之地,但王煥臨敵變化,硬是在大陣中擺出一個車絞陣來——引敵入伏後,四麵以萬刃車臨之,合圍之下,便是銅鑄的金剛、鐵打的羅漢,也要脫一層皮下來!
萬刃車的布置,是在地下掘了洞穴,將車隱藏於其中。待敵入彀後,四下裏亂車齊出,布下整齊的車陣。這些車移動緩慢,行進間難免參差不齊,會給敵留下可趁的空隙,但如果是夜戰呢?昏黑的燈色下,人喧馬嘶,車陣縱有些許破綻,敵人未必把握得住,而且推車的軍士也不會是死人,車子的前進停止都是可以調整的。
隻要保持齊頭並進的節奏,梁山被圍的人馬再多,也是一個被殲滅的下場。
至不濟,也能在戰況不利時,推出這些萬刃車,布下一道連城般的防線。雪刃在前,那時誰能越雷池一步?那時總能給主帥留個喘氣的工夫。
王煥雖然安排好了萬刃車,卻沒有在三才天地陣的陣圖上標明。那陣圖是從太廟裏請出來的,打完仗還得恭送回去,哪裏輪得到你王煥一個小小的節度使來褻瀆?再說了,就憑你一個王煥,也想更改曆代祖宗嘔心瀝血所創的陣法,你配嗎?你賣弄小聰明,妄想蓋過趙氏祖宗的風頭,到底存何居心?
為了避免這些可能的謗語,王煥選擇了沉默。所以荊忠背地裏臨摹的那張三才天地陣陣圖,上麵根本找不到這個車絞陣的影子,可是這些萬刃車就存在於這裏,它們磨牙霍霍,隻等著發硎初試——現在,還真讓它們等著了!
此時的梁山三路人馬,盡數被萬刃車組成的車絞陣困在中心,四麵煙火大作中,吱呀吱呀,車輪響成一片,萬刃車開始向中央聚攏了過來!
這些大家夥此時看起來,是那麽的瘮人,它們隊列整齊,彼此呼應,雖然行進得象烏龜一樣慢,可也象披著硬殼的烏龜那樣,幾乎沒有可以下手的破綻。
林衝蛇矛雖長,但衝不上去,也是枉然;花榮弓箭雖準,可高大的萬刃車遮住了推車人的身影,想將這厚重的大鐵車一箭射穿,全世界的弓箭手都沒有這等實力。
魯智深、武鬆都是神力驚人之輩,可能不能搶到車前先不說,就算命好真上去了,那車丫丫叉叉,都是倒刺鉤刃,連個落手的地方也沒有,縱有拔山扛鼎之才,又有何用?
車絞陣中,梁山群雄終於臉上變色。這正是:
排開羅網坑猛虎,灑下香餌釣鼇魚。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