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平風
西門慶入主梁山後的第一次圓桌會議圓滿解決。蔣敬一派最終還是心服口服地拜倒在了西門慶的三寸不爛之舌之下,而西門慶則盛讚蔣敬勇於質疑,精神可嘉,工資上浮一級!
沒事來找碴,還能漲工資!這樣的好事哪裏找去?大家的眼珠子都有點賊亮賊亮的,梁山上萬事看來有得琢磨了……
終於搞定了蔣敬,不想花榮又鬧騰起來了。
原來花榮一覺睡醒,顧不得渾身上下筋骨疼,就非要趕著去找宋江。其實倒不是為了宋江,而是老婆妹子萿難於宋江、王矮虎一幫人群裏,換了誰也放心不下呀!
安道全苦苦哀求,花榮兄弟你這傷雖然不重,但若是不盡心調養,後患無窮,下半輩子隻怕再別想拉弓了。
但這話唬不住花榮,比起拉弓來,還是老婆孩子更加重要些。最後還是西門慶出麵,答應派出偵騎,往青州路上哨探宋江一幹人的下落,若找到花榮的渾家崔氏,一定加以保護!花榮這才勉強同意,安靜下來養傷了。
過了捌玖天,花榮身上的劣質麻藥已經失效得無影無蹤,各處箭傷也都收口了,新生的肉芽雖然癢癢,但花榮的心裏更癢得慌。西門慶派往青州的人是曾經的地頭蛇——花和尚魯智深、青麵獸楊誌、灌口二郎神武鬆夫妻、金眼彪施恩夫妻、菜園子張青夫妻,還有操刀鬼曹正、打虎將李忠和小霸王周通——發動了這麽多頭領還有千多嘍羅兵,花榮剛開始還安心了兩天,但這些天竟然連個回來報信兒的人都沒有,花榮又不由得坐立不安起來。
這回,花榮是執意要下山找老婆孩子去了。西門慶一看他那眼神兒,馬上把所有勸解的廢話都省了,隻說:“好吧!我陪花榮兄弟走一遭兒。”
花榮真心不好意思:“哥哥方才入主梁山,多少大事正等著哥哥決斷,豈能為了小弟的個人私事,卻來耽誤哥哥的時間?天下焉有是理!”
西門慶卻道:“賢弟放心,皇帝死了都有人幹,何況是我?難道沒了我,咱們梁山上下就不做事了不成?眾多兄弟,都是一時俊傑,不用我事必躬親,他們也能把事情處理得很好,甚至更好,遇有爭執,圓桌會議上大家一較高下,亦是一樂。”
花榮躊躇道:“若是弟兄們把事情做錯了呢?”
西門慶不答反問:“兄弟從小到大,吃飯時摔過碗沒有?”
花榮愣了一下,很自然地點頭道:“摔過啊!就一回。”
西門慶便道:“照啊!難道就因為摔一回碗,就一輩子不吃飯了不成?一個道理——縱然一時決議做錯了,又打甚麽緊?吃一塹長一智,群策群力著改回來就是了——咱們梁山要想發展壯大,非如此不可!”
花榮聽了這番前所未聞的話,耳目一新,暗歎道:“也隻有四泉哥哥這樣的胸襟,方有這般高人一等的見識!分權放權,常人豈是不能為?不肯為而已!”
於是,西門慶點了兩千人馬,和花榮下了梁山,往青州路上來。一路無話,到了青州界,前鋒斥候早聯絡上了魯智深軍馬,兩下裏合流,眾人相見,花榮一眼便看到了扈三娘、孫二娘、鈴涵身邊的渾家崔氏,兩個小孩兒花逢春、花逢秋撲上來摟了花榮的腿大叫“爹爹”,花榮的心思終於放開了一半兒,俯身摟著兩個兒子,不知不覺已經流下淚來。
“兩世為人嗬!沒想到咱們父子還能相見!”花榮心中喟歎著,同時向妻子投去感慨的一眼。
誰知崔氏看到花榮的眼光瞟過來,竟慌張地把眼睛轉了開去,花榮不由得心中一緊。
“妹子呢?”
西門慶冷眼旁觀,看到不但崔氏神色不對,連魯智深、武鬆等人都是一派欲言而不能的尷尬表情,忍不住心裏先打了個突。
“妹子呢?”花榮聲音高了八度。他也不是蠢人,眼梢一掃也知道事情不妙了。
崔氏含淚道:“郎君,我說了時,你若著急……”
花榮剝開現象看本質,知道這世上八成沒人再管他叫哥哥了,一時悲從心上起,放聲怮哭。
兩個小孩子看到父親突然哭了,也跟著哭了起來,崔氏急忙上前,一手拉扯孩子,一手拉扯花榮,紅著眼睛道:“郎君何必如此?妹子……妹子丟了!”
丟了?不是死了?花榮聽了,先浮上來一分喜色,馬上又轉成了九分悲涼:“妹子怎麽丟的?丟哪裏去了?宋江那廝呢?他是做什麽吃的?”
眾人隻恨不能捂耳朵。花榮平日裏溫文爾雅,現在咆哮起來,聲音卻象破瓷片刮鏽鐵鍋,聽得人那個難受啊!
花美眉確實丟了,丟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宋江那日下了梁山,先安排神行太保戴宗前往青州清風山打探消息——誰知道這天長日久的,清風山有沒有被旁人占了去?若真有鵲巢鳩占的,就先亮出及時雨宋公明的名號,能騙得那些人納頭便拜最好,若哄不過來,就估計敵勢,等宋江人馬來了,能滅則滅,不能滅則先忍辱負重換個地方,反正青州空下來的山寨多——二龍山、桃花山、白虎山,隨意挑揀。
戴宗腿快,先到了清風山一打量,還真有人先把舊日山寨給占了。於是戴宗上前亮號,那群人的首領一聽及時雨宋江宋公明和神行太保戴宗的名頭,肅然起敬,聽說宋江奉了梁山西門慶將令,有意在這裏成立梁山分號,一個個忙不迭地點頭,都踴躍想在宋江哥哥麾下聽用。
經過一番矜持,戴宗勉強替宋江收下了這幫小弟。這群人的首領姓平名風,是山東夷維(今山東高密)人,其祖上大大有名,乃是春秋時齊國賢相晏嬰,晏嬰晏子,又名平仲,平姓以此流傳。
這位平風,卻非是一般人物。其人有學識,多急智,性詼諧,能忍善斷。平家傳到他這一枝,因家道中落了,於是平風大袖一揮,就去做了和尚。
落發後要起法名,方丈大師便問他:“你是何人?”
平風一愣後,馬上回答:“我是好人,我很老實的!”周圍眾僧聽了皆笑,所以取法名“好實”。“好實”就是“好食”,平風想的是,這世道雖然不好,但和尚廟裏至少還能混口食吃。
誰知苛政之下,佛門之地也不得清淨。貪官括田,一眼看中了平風所在的瑞雲寺,於是一幫官差如狼似虎,衝進廟門指著八十四歲老方丈的鼻子,硬說這座百年古寺是無主之地,“爾等速走,此非汝等養老之地也!”
老方丈不走,隻是平靜地問:“你們也不怕佛祖報應嗎?”
官差惱羞成怒,叫囂道:“沒有蔡太師,就沒有如來佛!”然後就逼著老方丈簽什麽生死狀,最後將人一把架走,於是生死不知,大群官匪則出爪開始強拆。
法難進行時,平風暗中歎息,早知道就去當道士了。怎麽忘了當今官家好道不好佛呢?如果是道觀,打死地方官府,他們也不敢染指半指頭。當時隻說剃了光頭涼快,卻沒想到頭發剃光了,還是不得清淨。
雖然歎息,但平風還是積極地配合著官府,呼籲師伯師叔師兄弟要冷靜,要客觀地看待這一強拆現象,要領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即是無,無即是有的最高境界,廟拆了怕什麽?廟依然還在那裏。
因平風的傑出表現,地方官府對這位好實大師給予了口頭表揚,平風因此和官吏們混得廝熟,很快就無話不談了。
廟拆完了,勝利收兵沒兩天,突然負責括田的幾位主要官員先後都暴斃了。眾人稱奇道怪,都說是因果報應,平風聽了,也是沉痛地合掌念佛:“善哉!善哉!”
因為平風這個家夥在拆遷中的糟糕表現,和尚們恨透了他,於是眾口一詞,把平風從佛門裏開革了。平風笑了笑:“哦?是這樣嗎?”然後撒腿就跑,也不知往哪裏雲遊去了。
跑了沒兩天,就有人來逮他,畢竟官府裏也有眼睛和嗅覺都靈敏的惡犬,此輩發現了案件中的疑點,都指往一個叫好實的和尚身上,於是就來請好實大師協助調查——可惜他們來遲了一步。
無家可歸的眾僧義憤填膺——就那個脊梁骨軟得象鼻涕蟲一樣的吃教之徒,也有仗義屠狗的勇氣嗎?官差們一看他們的表情,反而更加堅定了決心——這分明是欲蓋彌彰嘛——於是發布了海捕文書,天下大索,捉拿殺官凶手好實和尚。
這時的好實和尚早已跑到了青州清風山,搖身一變,又留了頭發,變回平風了。這年月,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苦大仇深的屁民,很快平風就聚攏了一票人馬,做起了山賊這一份很有前途的職業。
果然有前途!今日天降戴宗,說有江海聞名的義士宋公明要來清風山開辟梁山的第二戰場,平風手下的四梁八柱都動了心,就慫恿著平風開了寨門迎接宋家軍進城。
結果宋江進來之前,平風先碰上了一個清風山的老嘍羅。這人來得鬼鬼祟祟,遮遮掩掩——也難怪,他是臨敵時從宋江陣營裏逃走的,現在跑回清風山看兒子來了。
他兒子兒承父業,做的就是平風的親兵,說起來也是自家人。於是三人一拉呱,老嘍羅一聽平總寨主要獻清風山,馬上就急了——平總你怎麽能這麽傻?那宋江是什麽玩意兒你知道嗎?是這麽這麽這麽回事兒……
平風一聽,我擦!原來宋江是驢糞蛋子外麵光,跑清風山是避難來了,好懸讓他的走狗戴宗給騙了!
可是怎麽辦呢?手下那些人都是宋江的忠實擁護者,自己現在出去說明真相,他們還以為自己是舍不得這個清風山總寨主的位子,在這裏詆毀敬愛的宋大哥呢!沒準有那立功心切的,馬上就宰了自己,捧著人頭到宋江麵前上好兒去了。
所以平風沉住氣,對老嘍羅和自己的親兵說:“咱們從長計議!”
於是,平風還是開了寨門,客客氣氣的、極盡隆重的、喜氣洋洋的,把宋江宋大哥接進了清風山清風寨。平風暗中冷眼一看宋江這幫人,一個個麵色倉惶,魂不守舍的樣子,悄悄一打聽,才知道宋大哥在袞州碰著了濟州太守張叔夜,這清風山差點兒就來不成了。
平風聽在耳裏,記在心上,可是當接風宴上宋江握了他的手動情地道:“平總……”時,平風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宋江:“從此清風山清風寨隻有宋總,哪個再敢叫我平總,就是犯上叛逆!”
宋江被感動得一塌糊塗,於是哭著坐穩了頭把金交椅,吳用當然是第二,然後宋江道:“這第三把交椅,須得請平風賢弟來坐!”
平風哪裏肯依?苦苦哀求著戴宗坐了第三位,王矮虎坐了第五位。第四位平風坐了嗎?不!因為宋江哀聲道:“這第四把交椅,務要替花榮賢弟留著!”
接下來平風還要往下讓,宋江和吳用一起不依,於是二人強按著平風坐了第六位,宋清第七,孔明孔亮第八第九,於是清風山好漢到此排完了座次。
皆大歡喜的接風宴上,宋江撒開了一吹,把清風山的光輝前景吹得金光熠熠,晃花了多少人的眼睛。他卻不知,此時的平風心中,正在暗暗冷笑。
山寨裏熱鬧了一夜,隻有花榮娘子崔氏一邊擔心著著昏昏沉沉的花美眉,一邊思念著不知吉凶安危的丈夫,也不知孤燈下流了多少痛淚。
第二天,平風引吳用計點山寨糧草,吳用不由得皺起眉頭。原來平風一夥人也就三十四口,說是山賊,其實更象是山農,大家簡簡單單,勺子在鍋裏一攪和,就把肚子哄了。可宋江一來,他手下不多不多也有二百來號人,平風舊日的那點兒家底子哪裏管夠?
於是眾頭領在新命名的忠義堂裏升座議事。宋江問道:“山寨新立,糧食短少,如之奈何?”
王矮虎便跳起來:“兄弟願意往清風鎮上買糧。”其實這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借著買糧食的機會公款逛窯子去。
平風起身道:“公明哥哥,小弟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宋江便正色批評平風道:“平風兄弟,你我已是過命的交情,為何還如此客氣?下回萬萬不可!兄弟有話,盡管說來!”
平風便道:“哥哥容稟——小弟自占了這清風山清風寨後,倒沒在江湖上闖出多大的名頭,卻於後山開墾出了幾百畝好地!不是小弟吹牛,小弟可是伺弄莊稼的好手,這幾百畝地若都耕起來,一年兩熟,哥哥就不必愁糧草了。”
看到平風眉飛色舞的樣子,宋江吳用對望一眼,都是心中暗喜:“看這平風甘於務農的老實樣子,根本就是碌碌之輩,不足為慮啊!”他們這時卻忘了,八百年前劉備劉玄德也甘於務農地老實了一回,把曹操都騙了。
宋江便笑道:“既如此,便請平風兄弟帶領你原先的舊部,負責我軍後勤供應如何?”
平風便把胸膛拍得“啪啪”響,大聲道:“及時雨哥哥盡管放心,軍糧都包在小弟身上!隻不過……”
宋江便問道:“隻不過甚麽?”
平風便赩然道:“隻不過小弟有些得寸進尺——山寨裏若能添一頭牛、一匹騾子,小弟敢打包票,這糧食的產量,少說能漲三成!”
宋江“嗬嗬”大笑,心說這平風的氣量,也就是這一頭牛、一匹騾子了,這人倒是老實得可愛。於是把手一揮,豪爽地道:“平風兄弟實在是太客氣了!你我現在親如一家,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還分甚麽彼此?這得寸進尺的自謙之言,今後也不準再說了啊!我這裏呢!已經給兄弟你準備好了一箱子銅錢,兄弟你拿了去,盡管買牛買騾子買農具,憑你做主!”
平風聽了,喜得抓耳撓腮,大聲立下了軍令狀:“若能多買些好畜力回來,不是小弟誇口,這後山的開荒,都包在小弟身上!”
宋江向吳用喜笑點頭:“農事任憑平風兄弟做主就是了!”
於是平風歡天喜地領了錢去,第二天宋江派去給平風站崗的哨兵回報:“平頭領昨夜一忽兒把錢壓在枕頭底下,一忽兒把錢摟在懷裏,睡夢中都笑醒了好幾次呢!”
宋江和吳用對望了一眼,二人微笑搖頭——從此再不用把這個平總放在眼裏了。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打扮得煥然一新的平風。平風穿了一戴過時的富家公子行頭,象個唱戲的,一看就是鄉下土鱉財主的作派。他搖搖擺擺地進了忠義堂,朝著宋江吳用施禮畢,未語先笑:“小弟今日下山買牛,想借軍師哥哥一物一用!”
吳用好奇心起,笑道:“卻不知平風兄弟要借小生何物?”
平風一笑,娓娓道來。這才要:
清風山上迷邪眼,益都城中展辯才。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