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夢醒黃粱
殺人如果代表了絕不妥協,自盡就成了杜絕自甘墮落的最後也是最激烈最悲壯的手段。
一個壯士還懷有自盡勇氣的時代,總是很精彩的。從古時周起,就有豪俠兒,意氣重然諾,割頭相贈送,身比鴻毛輕;即使到了最後的末宋,還有十萬軍民齊蹈海,用生命為曾經的執著譜寫挽歌。
崖山之後無中國,其實中國還在,隻是活在上麵的人少了那股絕不妥協、杜絕墮落的壯勇,舍不了生,自然就取不了義,隻好一邊大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一邊把眼睛盯著榮華富貴,蠅營狗苟。
這樣的民眾才是統治者喜聞樂見的,把桀驁不馴的野豬馴成溫順待宰的家豬是每一個朝代的奮鬥目標,他們最害怕家豬的逆襲,食物的起義。
他們最害怕什麽,西門慶就要給他們帶來什麽,他知道這才是自己穿越一場的終極意義所在。與之相比,女色、金錢、權力……神馬都是浮雲了,把該割的人頭提在手裏,對視著那因死亡而定格的呆滯眼珠,猜測其最後的人生感悟,就已是人生至樂,足以令人迷醉,何計其餘?
西門慶很享受這種以殺人行道的淨化感覺。隨著梁山勢力擴張得越來越大,惡行的人頭如金黃秋野一般搖曳著待他收割,一刀在手,莊嚴、神秘而神聖,隨之而來的便是收獲的滿足與自豪,心和靈魂都在升華。
隻有心靈空虛的人才會用浮華來填補,比如足球或美色,但西門慶不必,一彈指,刀劍鳴叱,這就夠了。
生命是需要敬畏的。在此大領域下,不輕賤人命,不重視人命,隻是規則之一而已。
揮手間,屠戮的紅蓮開遍大地,讓星球充滿腥氣,讓大海變成血池,亦可心無掛礙。因為站在生命的立場上,人命無須重視;但當史文恭在他麵前自刎時,西門慶必須阻止,因為一個鮮活的生命決計不容輕賤。
曾家五虎阻止不了史文恭的自殺,甚至盧俊義來了也不行,但西門慶可以。隻用一句話,史文恭自盡的劍就在自己脖子上凝住了。
西門慶說:“拉弓!點火!兩千人一個不留!”
史文恭目眥欲裂:“三奇公子!何以自食其言?!”
西門慶的回答輕描淡寫:“神將在,兩千人在;神將死了,兩千人殉葬!”
“嘿”的一聲,史文恭將佩劍用力摔到地上,精鋼撞擊山石,星火迸現,長劍已裂為幾十段。曾家五虎終於抱定了史文恭,喜極而泣。
西門慶長笑一聲:“神將稍安勿躁。白駒過隙,三日轉眼即逝,我們梁山是好是歹,到時便見!”
說完了,一揮手,西門慶身邊舉著燈球火把的講武堂近衛們開始從山崖上慢慢退下。西門慶這時正色整衣,向著史文恭這邊深深一禮:“今日形格勢禁,不得不冒犯神將虎威,西門慶這裏陪罪了!夜深風冷,黃粱穀裏早備好營帳,便請神將安頓眾人休息,咱們三日後再見!”
史文恭心念電轉:“三奇公子號稱轉世天星,神機妙算,梁大人如何是他的對手?如今我與五個徒兒,還有李成李都監、單兄弟、魏兄弟都被他調虎離山,隻怕他們此時也是凶多吉少。大營中雖然還有些精兵,但統軍將領皆是廢物,梁大人孤身無依,性命危矣!我們曾頭市受梁大人知遇之恩,如何能不報?”
想到此,史文恭大叫一聲:“三奇公子暫請留步!”
西門慶本已準備下崖,此時又轉過身來,問道:“神將還有何吩咐?若是生活所需,無不備辦。”
史文恭突然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沉聲道:“梁山替天行道,殺的是汙吏貪官,敬的是忠良義士,世人皆稱善。梁大人雖為蔡京女婿,卻是這濁世中難得的好官,還請三奇公子天眼詳察,若是玉石俱焚,隻恐傷了梁山清譽!”
山崖上西門慶身形一矮,卻是西門慶拜倒還禮,曾家五虎看得分明,都是吃了一驚,卻聽西門慶道:“本人敬重神將,史將軍所言我會考慮的!”
言畢,西門慶長身而起,向身後的沒羽箭張清道:“兄弟,這裏剩下的事情,全都交給你了——切不可自恃小勝,就折辱英雄。曾頭市兒郎,務須善待。”
張清抱拳,肅容道:“末將遵令!”
西門慶點頭,又向龔旺、丁得孫、李忠、周通、孔明、孔亮道:“眾位輔佐張清將軍,且捱三日辛苦,三日後,我在梁中書舊大營裏,替眾兄弟賀功!”
眾人見西門慶隻是略施小計,就困住了史文恭這隻大蟲,無不欽服,盡皆拱手道:“哥哥放心,小弟們定效死力!”
西門慶轉身下崖,崖下陰影中閃出一人來,金發黃須,正是金毛犬段景住,向西門慶深深施禮。
西門慶搶上扶住,笑慰道:“段兄弟,這些天辛苦你和皇甫兄了!”
段景住道:“皆是哥哥好計,賽過諸葛之亮,兄弟們依計行事,輕鬆得很,有甚麽稱得上辛苦的?”
原來,段景住在北地久聞西門慶大名,心中好生敬仰,於是盜了遼帝禦馬,往梁山獻馬求進。當時梁山正準備對梁中書用兵,西門慶見了段景住獻上的照夜玉獅子,正好充作道具,完善自己的連環計。
於是就有了曾頭市段景住炫馬、皇甫端鑒馬、贈馬史文恭,而後照夜玉獅子一鳴震青州,驚動了梁中書,倒叫西門慶的好多布局沒派上用場,直接就將皇甫端送進了官軍陣營的要害之地,省了多少手腳。
巴豆毒馬,在皇甫端本是舉手之勞,隻是眾目睽睽,要下手非得深思熟慮不可。但是有了貪婪成性的七個兵馬都監推波助瀾時,一切難題就都迎刃而解了。皇甫端不用花自家半分力氣,隻消放任那些貪官的愚蠢,大計便成。
這一來,得報梁山屯糧黃粱穀的軍情後,梁中書定計奔襲,軍中可用之馬,都被史文恭、李成等人帶走。他們一走,梁中書身邊就等於放了空城,隻可惜真正的諸葛亮無論如何也不是梁中書。
所以,西門慶才跟史文恭定了三日之約,三日後,甚麽塵埃都要落定了。
黃粱穀中,已經升起了火堆,曾頭市人馬折騰了一夜也倦了,依火燒水做飯,養歇精力。
這時曾升問道:“眾位哥哥,那三奇公子既然今日占盡了上風,他何必前倨後恭,對師傅又是行禮又是跪拜的,難道他準備收服咱們曾頭市嗎?”
曾參揉了揉曾升的頭道:“笨!如果西門公子一上來就對著咱們師傅又是行禮又是跪拜,師傅早下令孩兒們一鼓作氣殺上去了。”
亂箭烈火中撿回一條命,曾魁心情特好,放鬆之下便開起玩笑來:“聽二哥這麽一說,師傅豈不是成了欺軟怕硬之人?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曾塗摟頭一掌,打得咽回了肚子裏。曾魁摸著頭嘀咕起來:“好嘛!還沒娶大嫂進門兒,就先學會巴結老丈人了……”
眾人大笑聲中,曾塗漲紅了臉,撲上去和曾魁揪作一團。曾魁也不甘示弱,兄弟倆於火光影裏扭在一起摔起跤來,大家攏上來喝彩助威。
曾索跟著起哄了幾聲後,退出人群,目光尋找到了獨自靜坐於遠處的史文恭。此時的神將早已沒了神采飛揚的豪氣,隻是坐在一個小火堆邊,照夜玉獅子象貓一樣伏在他身前,讓史文恭輕輕地梳理著它的鬃毛。
想到方才的事,曾索又忍不住呼出一口長氣,暗道:“今天真是好險!若不是三奇公子心思轉得快,師傅早就自刎歸位了。這份大恩,我曾索記下了!唉!三奇公子真人傑也!轉世天星,豈是鬧著玩兒的?將來必成大事!”
想到這裏,曾索也不敢再深想下去,隻是抬頭望著頭頂天空。空中無月,霧霾滿天,卻有一顆明星在天邊孤光自照,閃爍著清冷的寒芒。
史文恭撫著照夜玉獅子的鬃毛,望著照夜玉獅子的眼睛,在無言的寂靜中,人和馬的靈魂似乎交匯了,就象兩個分別了多年的朋友,在陌生的氛圍中彼此模糊地互認著……
朦朧中,盤踞在史文恭心頭的頹唐、無助、焦躁……等諸般負麵情緒,都慢慢煙消雲散了。馬兒清澈的眼睛、柔軟的鬃毛,組成了一張濾網,主人朋友如果有什麽憂愁,一定會幫他過濾掉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史文恭親昵地拍了拍馬脖子,照夜玉獅子同他一起站起身來。史文恭伸手給照夜玉獅子撫去身上的泥塵,眼睛也看到了天邊的那顆寒星。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史文恭心中歎息一聲,默默地想道:“卻不知梁大人、李都監、單兄弟、魏兄弟他們現在怎麽樣了?”這正是:
世事真如黃粱夢,人生好似槐安國。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