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 梁中書落網
兵貴勝,不貴久。
打仗是一件極其耗費國力的事,其危害就好像是天朝的電信事業一樣,用戶在使用的同時,隨時被明暗中吸走心血身命,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也。
所以西門慶早就想收拾掉梁中書了。要不是為了收徐寧張清,在梁中書往青州進兵的來路上他就能設下各種埋伏打個大大的伏擊戰,叫梁中書全軍覆沒;同理,為了索超歸心,他又耐著性子等足了小一個月。
不過這也就是底限了。當家才知柴米貴,這些日子消耗的錢糧,讓西門慶心疼之餘,決定馬上從梁中書這隻肥豬身上宰回來。
於是西門慶留呼家將和二龍山人馬守青州,自率梁山本部乘夜卷旗而走,隻說要襲取大名府,卻沿路布下層層羅網。梁中書果然中計,一聽到老巢或許有失,立刻亂了方寸,就些一路窮追而來,中途很是吃了些小虧。
徐寧拖住了青州城下駐兵,李逵張清和秦明花榮兩番滋擾,也拖慢了梁中書回師的步伐。西門慶乘此機會傳書梁山,晁蓋積極配合,協助西門慶在最後的戰場上布下了天羅地網。
在山東河北的交界處,晁蓋親身出馬,按照西門慶之計,詐敗佯輸,卻又緊躡河北軍之後,逼得梁中書不得不與聞達分兵——我專為一,敵分而二,打起來也更省心省力一些。
梁山水軍在阮氏三雄、張橫張順、李俊孟康、童威童猛的率領下,把著西門慶的旗號虛張聲勢,裝出大軍渡河的假相,以迷惑梁中書耳目。其實西門慶精兵分路而行,早集結在大名府南的馬陵道口,這是梁中書回師的必經之路。
剝下樹皮,用蜂蜜刷了“梁中書就擒於此”七個大字後,螞蟻聞香而來。中計的梁中書亦是匆匆而來,一見這七個螞蟻字,當然是大驚失色,就在此時,西門慶一聲令下,梁山伏兵四起。
梁中書帶出的河北兵雖然久經演練,但一來在家門口吃了悶棍,被敲了個措手不及;二來連日不分晝夜急行軍,人困馬乏,當不得梁山軍是以逸待勞的生力;三來被陷於馬陵險道之中,兵力十停中隻能施展開三四停,梁山人馬卻是占盡地利,十麵圍裹上來——到此時,梁中書回天無力,焉能不敗?
河北人馬被圍,四下無路,隻好準備做猶鬥的困獸。偏偏這時卻聽對麵梁山陣上有人喊起話來:“河北的弟兄們,我們梁山是仁義之師,繳槍不殺,優待俘虜!你們的父母妻兒還在家裏等著你們,盼著你們回家,你們不要為貪官汙吏賣命了,趕緊棄暗投明吧!”
前邊就是故鄉,就這樣稀裏糊塗倒在家門口,確屬死不瞑目啊!聽著梁山陣上的勸降言語,無數河北軍的心思都活絡起來。
跟著索超被一起放回的俘虜是心思最活絡的一群,到了現在這種關鍵時刻,他們低聲向周圍的弟兄們複述起自己在梁山營盤當俘虜時,享受過的種種特供待遇來,比平日講述時的偷偷摸摸,此時更是賣力到十二萬分。
好生惡死,人性之常。西門慶埋在河北軍中的不穩定分子一不和諧,河北軍頓時軍心大亂。就在他們最後的猶豫不決中,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了。
被梁山俘虜後,不少楊柳樹剝皮光棍一條的漢子索性徹底投降了梁山,跟著哪邊兒不是混飯吃啊?西門慶一直善待這批寶貴的無形資產,這時候終於是他們發揮最大用場的時候了。
這批人投身宣傳陣地最前沿,開始呼朋覓友,現身說法。
“弟兄們,你們還認得我嗎?”
“你不是王老三嗎?你還活著呀?”
“老子好著呢!自從老子棄暗投明在梁山後,腰也不痛了,腿也不酸了,牙好胃口就好,身體倍兒棒,吃飯倍兒香,你們瞅準——我人已經胖三圈了!”
……
類似對話在十麵埋伏中此起彼伏地上演,河北軍的鬥誌徹底垮了。也不知是哪一處的陣地最先扔下了刀槍,一處潰,處處潰,河北軍降者如雲。
越是強橫的泥足巨人,崩壞起來時就越是勢不可擋。就象現在的河北軍一樣,他們兵戈不可謂不鋒利,甲胄不可謂不堅固,演練不可謂不精銳……但終究,迎來了這敗北的一天。
耳聽四麵楚歌,麾下人馬漸漸折盡,梁中書心如槁木死灰,伸手拔出寶劍就要自刎,卻又怕疼起來。就在他擺布鬆柏節操的美姿之時,被李成一回頭看見,急忙奪手搶過劍去,急喝道:“恩相豈可尋此短見?須知常言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梁中書慘笑:“落在梁山西門慶手裏,我梁世傑死無葬身之地!還說甚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話音未落,就聽前方軍聲一寂,一隊驍勇人馬迎麵擺開,當中湧出一人,雖處千軍萬馬之中,依然輕袍緩帶,手中不著軍器,在左右幾十員彪形虎體的好漢簇擁之下,更顯其人英風出眾。
就見來人馬上拱手:“梁中書是嗎?三奇公子西門慶這廂有禮!”
梁中書雖然沒膽子自殺,但已經有了他殺的覺悟,吸了口氣扯開擋在身前的李成,昂首挺胸而出,向西門慶凜然道:“西門慶!我也久聞你的名字,知道你是山東道上第一劇寇!今日我梁世傑落在你的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隻望你體念上天有好生之德,饒了我手下一眾親兵的性命!”
李成聽著這話,心如芒刺,嘶啞著嗓子叫道:“恩相待我等有天高地厚之恩,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好男子受人點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今日就是我們為恩相盡命之時!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梁中書五百親兵握緊兵器,絞緊弓弦,在梁中書身邊團團護定,齊聲叫道:“今日為恩相效死!”
李成紅了眼睛,盯著西門慶道:“西門慶!想傷我家恩相,不先殺我李成,就是白日做夢!”
西門慶悠然道:“天王李成,果然是一條赤膽忠心的好漢!梁中書,你得人如此,也算是一時豪傑。”
話風一轉,西門慶又道:“不過今日之勢,縱然你有孫吳之智,也翻不出我們梁山的手去,若是識時務者,盡早歸降,免了多少生靈塗炭!”
梁中書凜然道:“從來冰炭不同爐,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梁某身為河北方麵,豈肯折節?爾要殺便殺,不必多言!否則自辱辱人,終究無益!”
西門慶袖袍一拂,歎道:“可惜!可惜!”
梁中書和李成見西門慶眼光掠過,就如看著一堆打碎的玉器一般,心中都是一寒,頓時覺得喉嚨發緊。此時萬餘河北人馬已是分崩離析,梁中書身邊護衛者不足千人,而外圍梁山軍取了厚勢。此時隻消西門慶一聲號令,梁山人馬四麵裏往上一包抄,亂箭齊發之下,梁中書這一群人一個也逃不得性命!
場中的空氣陡然間凝滯起來,梁中書轉頭看著大樹上七個螞蟻黑字——梁中書就擒於此——一時間隻覺得天旋地轉,若非身邊親兵扶掖得緊,他早唬倒折節了。
就在此一觸即發的時刻,馬掛鸞鈴響,一騎急雷迅電般飛馳而來,人未到聲先至:“西門慶哥哥刀下留人!”
兩軍陣上萬目同矚,來人非別,卻是急先鋒索超。
索超離得西門慶不遠,勒住坐騎,拋開手中大斧,縱身跳下馬來,跪倒在地,膝行而前。西門慶急忙跳下馬來上前攙扶:“索超兄弟何必如此?”
誰知三扶不起,索超俯首於地,隻是道:“小弟今日求西門慶哥哥一件事,若哥哥不答應時,小弟隻好跪死在這裏!”
西門慶心中雪亮,點頭道:“索超兄弟既然有事,且站起來說話。”
索超搖頭道:“小弟不起來!咱是個粗人,隻知道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梁中書大人是我恩相,我在河北軍中,性情過暴,得罪人多,熬了多年隻是個正牌軍,是恩相慧眼,將我抬舉成提轄,倚為心腹。我不能替恩相臉上爭光,反被小人害了,要抓到開封府去吹頭,又是恩相暗中護著我,放了我一條性命!今日索超願一命換一命,求西門慶哥哥饒了恩相,刎了我頭去吧!”
梁中書熱淚盈眶,多少言語哽在喉嚨中,卻一時說不出來。
西門慶沉吟道:“索超,你可知為了畢其功於今日,我梁山耗費了多少兵馬錢糧?若是隻因你一人之故,就饒放了梁中書去,聚義廳前,中軍帳裏,我如何服眾?”
索超連連叩頭,額上出血,隻道:“小弟隻此心願,西門慶哥哥開恩!”
西門慶急忙令左右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上前硬把索超架住,不讓他將腦瓜兒硬往石頭上碰。索超仰麵看著西門慶,頭臉掛血,虎目中流下淚來。
西門慶舉手敲頭,看似在權衡利弊,心中卻是暗暗埋怨:“那個人如何還不來?”
卻聽馬蹄聲惶急,又一騎飛卷而至,大叫道:“四泉兄弟,刀下留人!”這正是:
隻為恩多輕一死,皆因義重動千軍。卻不知來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