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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章 重臣之議

  鄆州城外貪官濺血的時候,西門慶等人正押了一批古玩字畫往梁山走,半路上正好會合了楊雄石秀。


  原來楊雄掛念著舊友鬼臉兒杜興,於是向晁蓋請了軍令,與石秀引三千人馬,往鄆州城下接應。這時聽西門慶說已得了鄆州,二人大喜,石秀便道:“既如此,且急調輜重車輛,將鄆州錢糧都搬上山來,卻不是好?”


  西門慶一眾人聽了,麵麵相覷,各自苦笑。西門慶便道:“石兄弟休說這話。那鄆州城裏上下官吏,都是貪贓枉法的神仙辣手,鄆州府庫中被他們刮得如水洗一般幹淨,老鼠進去了都得含著兩包眼淚出來,倒省了咱們梁山搬運的辛勞了!”


  石秀聽了怔在那裏,半晌方道:“這還有王法嗎?”


  西門慶笑道:“依著王法打殺,依著佛法餓殺,這世道,長短是有逼上梁山的一天。鄆州城裏府庫空虛,但官兒們卻是個個肥得流油,隻是這些狗官家裏抄出來的浮財實在不多,都被他們運回老家買田地去了。如今朝廷正在四下裏括百姓之田,巧取豪奪後,官吏們很便宜就可以分肥膏腴之地,這些畜牲哪裏還有不蜂擁而上的?”


  時遷在旁邊表功道:“還好小弟幹過盜墓的勾當,識得古董文物,因此抄家的時候倒也搜檢出不少好東西來。若仔細折算了,也不枉咱們梁山出軍一場!”


  石秀便挑起眉峰道:“既如此,卻饒不得這些狗官!”


  西門慶點頭道:“兄弟放心,扈家莊李家莊人留在那邊善後,少說也砍他個一二百狗官!”


  可惜西門慶這回卻料錯了。鄆州上到知府,上到獄卒,被一口氣殺了一千多人。鍘到後來,扈成的心漸漸被血浸軟了,便想循著古例,貪官子弟高不過車輪者,皆饒了不殺。誰知這時鄆州百姓已經看得奮了起來,一起不依,便有苦大仇深者牽頭,到扈成麵前跪懇。扈成拗不過眾人哀求,方一點頭,被血刺激得凶性大發的眾百姓一擁而上,生拉硬拽,把貪官的子弟們撕扯得粉碎,當真是寸草不留。


  更有奸狡之徒打起了貪官女眷的主意,便隱在人群裏煽動起來,倒也一呼百應。扈三娘見勢不妙,顧不得西門慶女人饒了不殺的囑咐,帶人把貪官女眷排頭兒砍過去,屍首盡皆捽進了千人坑裏,這才絕了那幫趁火打劫者的邪惡指望。


  西門慶後來知道了,怔了半天,方歎息道:“百姓善良時如綿羊白兔,凶毒時如修羅惡鬼,若引領不當,便是一場大禍——此事當引以為戒!”


  總之,這一場屠戮後,鄆州城外亂葬崗上立起了一座大墓,當地百姓叫它“肉丘墳”。後來,有民眾在墳前勒石立碑,碑上鐫“梁山英雄鍘貪官於肉丘墳內”!兵火戰亂,這座碑屢次被毀,屢次重豎,至今古跡猶存。


  鄆州被梁山攻破,城中官吏,皆屠戮一空,消息傳出,山東震動。無數貪官汙吏魂飛魄散之外,更多的是兔死狐悲唇亡齒寒,於是各自上本,具言奏事。這一回他們倒不必誇大其詞,隻是如實報聞,就已經足夠觸目驚心了。


  雪片般的奏章飛來,在呈獻當今官家禦覽之前,先送到蔡京、高俅、楊戩幾位重臣府上。若不是西夏又起了邊釁,童貫做了陝西、河東、河西經略使前去討伐,這些奏章也絕對少不了他的一份兒。


  看著這些奏章,蔡京不耐煩地“哼”了一聲,隨手一拂,把這些奏章拂得滿地都是。


  大管家翟謙在一旁侍候,見狀趕緊上前給蔡京撫摸前胸後背,溫言道:“老爺保重貴體,休為閑事置氣。”


  蔡京到底老邁了,喘了兩口氣才憤憤地道:“看看這些奴才,芥豆般大的小事,也這般來煩人!區區草寇臨城而已,他又沒有占住城池,豎起反旗,放出改朝換代的話來——偏偏這些地方官倒先大驚小怪,豈是牧民之選?這些無膽鼠輩,待老夫有暇,一個個都參革了去!”


  翟謙唯唯,又給蔡京把茶水端過來。蔡京抿了兩口,吩咐道:“你叫幕下的人下兩個帖子,把高太尉、楊司長給我請過來。”


  若是一般人,翟謙打發兩個奴才就喚來了,但高俅、楊戩都是與蔡京一般的重臣,私交又好,翟謙不敢怠慢,讓門下幕客寫了請帖,親自袖了往高府楊府上去。


  聽到是蔡京請客,高俅楊戩更不推辭,一時都到,蔡府大開中門,將二位貴賓迎入,便入書房說話。


  敘過寒溫,楊戩便問道:“老太師喚我等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蔡京拈須道:“京東西路這些天多剳子,二公可知否?”


  楊戩便道:“見之久矣!”


  高俅則嘻道:“蟬。”


  蔡京楊戩皆奇道:“蟬為何意?”


  高俅笑道:“老太師老司長有所不知,這蟬是如今市井間俊俏話兒,就是‘知了’的意思。老太師問我‘知否’?我就回答‘知了’,直言未免無趣,便射個覆,也是好的。哈哈哈……”


  蔡京心內鄙薄道:“輕薄兒!”麵上笑容卻如春風般溫暖,點頭道:“好一個射覆!卻不知那鄆州之事,二公意欲如何啊?”


  高俅聳聳肩道:“小子唯二位大人馬頭是瞻。”


  楊戩便晃了晃自己的馬頭,悠然道:“如今禁中神禦殿已經快蓋成了,官家每天都在寫青詞,告上天,正是自詡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光景,若有這一樁大逆事報上去,隻怕聖心不悅啊!”


  蔡京聽了楊戩之言,心內已經有了定計,便點頭道:“草寇雖猖獗,但其性流竄,既得了一州之財帛,必然早已星流雲散,再無能為矣——我等便派人往樞密院打個招呼,將此事寢了吧!”


  楊戩聽了,便拊掌道:“到底是老太師,體貼聖情,是咱家晚輩們的榜樣。”


  高俅沉吟道:“被殺的鄆州知府是童貫童內相的人,咱們若草草了事,童相回來時,彼此麵上須不好看。”


  蔡京笑道:“我已有計了。那個辛卯科的狀元叫江南的,這兩年來處處與我們作梗,童相受他的氣,已非一日。你我正好趁這個機會,將其人抬舉為鄆州知府,讓他往那邊治理匪患,必然無往而不利。此舉也可聊表你我為朝廷進賢之心,童相知道了,也必然喜歡。”


  高俅聽了,拍案叫絕,楊戩卻恨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什麽的——那江南一介學士,若驟然升任知府,少年人心性未定,若他就此誌得意滿,裹足再不思進取,豈不是害了他?小弟門下有一人,今做壽張縣令,因地近梁山泊,受騷擾已非一日,叫苦已經多時了。不如先將他升為鄆州知府,遠梁山一步是一步,再讓那江南繼任壽張縣令。以江狀元大才,或者平了梁山,亦不足為奇,那時我等再報之以美任,卻不是好?”


  蔡京拈須微笑,高俅喝彩:“老司長之計,一毬撞下了好幾隻鳥,卻是好也!”


  楊戩拂了拂自己胯下,卻是沒毬,有甚麽好的?當紅太監一時間悲上心頭,就此黯然告辭,高俅也跟著辭了出來。


  蔡京送出楊戩高俅二人,回到書房,暗想道:“自與那西門慶分別後,就此音訊全絕。後來此人竟然上了梁山,江州城擾攘了我幹兒子蔡得章,今日又鬧動了一座軍州——他到底是在與我蔡京為敵,還是在按當日之約與我消災呢?”


  皺著眉頭在書房中踱了幾步,定身在窗前看著簷下花影,蔡京忍不住暗念道:“西門慶啊西門慶,你如今卻在哪裏?又在做什麽呢?”


  西門慶現在碰上了故人。


  梁山人馬回軍路上,西門慶一眼看見征塵影裏有一人,身長七尺五寸,生得一部扇圈胡須,正在路邊張著眼往梁山隊列裏看。西門慶急忙迎上去,大叫道:“雷都頭,一別兩年,還記得我西門慶嗎?”


  此人正是插翅虎雷橫。雷橫一見西門慶,大喜拜倒:“西門慶兄弟,想煞哥哥了。自別以來,聽說兄弟做得好大事,我和朱仝哥哥替你舉杯遙祝,酒也不知幹了多少!”


  西門慶急忙扶起雷橫,笑道:“哥哥是都頭,卻為小弟這個賊頭祝酒,卻是瀆職了!”


  此時路上無外人,雷橫便不忌諱,重重啐了一口,道:“狗屁都頭!哥哥我活得,其實跟狗一樣——每天收賄賂,做昧心事,聽老娘數落,被老百姓暗地裏戳脊梁骨,哪裏有兄弟你瀟灑快活?——大碗喝酒,大秤分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貪官汙吏聞風喪膽,就是哥哥見了你,臉上心裏也愧得慌!”


  西門慶道:“既然哥哥還懂得慚愧,可見迷途已經知返,自有將功補過的一天!這裏離梁山已經不遠,哥哥若無要事,何不與小弟同往梁山一遊?”這正是:

  一座危城迎春雨,兩路豪傑會故人。卻不知雷橫去與不去,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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