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章 一處歡喜一處憂
見西門慶問計,孫立便笑道:“那鐵棒欒廷玉,與我是同門師兄弟,我二人已是多年不見。今日我便假作是從登州對調至鄆州把守,便上門去探望,他必然出來迎接,那時我們進得祝家莊,裏應外合,必成大事——卻不知此計如何?”
西門慶聽了笑道:“好一個病尉遲!果然不同於一般武夫,卻是智勇雙全。此計正是一舉兩得,既破了祝家莊,又搬請欒廷玉上山入夥,那時令師兄弟二人同聚大義,豈不美哉——隻是卻要辛苦貴寶眷,舟車勞頓不說,更還要擔一番驚怕了!”
孫立聽了道:“既是對調把守,若不帶家眷,便不免露出些微破綻。但隻要謀劃得法,雖處虎狼穴中,亦是似危實安,何須膽怯?”
母大蟲顧大嫂在旁邊聽著笑道:“三奇公子盡可放心,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放著俺掌中兩口刀在此,決計護得家眷周全!”
孫新急忙叱道:“這裏男子漢講話,哪裏有爾等婦人女子插口的餘地?快快收聲後退,莫要教西門慶哥哥笑話!”
顧大嫂哪裏受得這話?正要使性瞪眼,卻見西門慶向自己這邊抱拳道:“早聽說登州出了位有勇有謀的豪傑女子,慷慨處不讓須眉——莫非便是這位顧家賢嫂嗎?”
一聽此言,顧大嫂心花怒放,急忙行禮道:“原來大名鼎鼎的三奇公子亦聽過奴家的諢名兒,卻叫公子見笑了!”說著,向孫新那裏橫了得意的一眼。
西門慶還禮道:“聞名不如見麵,隻聽賢嫂之言,便足見豪邁勇烈,有賢嫂隨行,必然護得宅眷萬事周全。”
這時廚下送上酒菜,眾人便落座,為孫立鄒淵一幹人接風洗塵。西門慶酒中問道:“孫大哥做著登州的兵馬提轄,那登州是連接著倭國高麗的通商口岸,也是富庶之地,怎的突然投奔到梁山來了?”
孫立便歎了一口氣,指著席上的解珍解寶二人道:“隻因我這兩個姑舅的兄弟在登雲山上射了一隻大蟲,卻被當地的大戶毛太公父子給昧了,反誣告我這兩個兄弟借尋大蟲之名,行劫掠之實,一繩捆進州衙門裏,硬要屈打成招,壞他們的性命!”
西門慶便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喝道:“豈有此理!這毛太公是甚麽來頭?竟然敢欺負本州兵馬提轄的兄弟,忒也膽壯了!”
顧大嫂便道:“我家這兩個兄弟,為人最憨厚不過。哥哥雖是一州的兵馬提轄,他們卻從來不仗勢欺人,隻是在山中射獵度日,自甘淡薄,否則,也做兩個富家翁多時了!這些年中,登州上下通不知他二人就是孫提轄兄弟,若知道了時,毛太公老賊再狗膽包天,也不敢招惹他二人!”
西門慶聽了,肅然起敬,便離座向解珍解寶二人敬酒,說道:“想不到二位哥哥如此好人品!世間那些仗勢欺人的富家公子、宦室衙內跟二位哥哥比起來,提鞋也不配!小弟無以為敬,三杯薄酒,請二位哥哥賞臉!”
解珍解寶都急忙跳起來,急著道:“西門慶哥哥這般多禮,卻折殺俺們兄弟了!哥哥恁的眷顧,莫說是美酒,便是毒藥,俺們也喝了!”
六杯酒飲過,大家哈哈一笑,更見親密。西門慶便道:“後麵的事情,也不必說了。必然是孫提轄兄弟倆不忿解珍解寶兩位哥哥含冤下獄,又不屑於向貪官汙吏送禮低頭,因此索性便聯絡了登雲山的鄒淵鄒潤兩位哥哥劫牢反獄,就此大鬧一場,才來投梁山入夥——是也不是!”
眾人聽了都豎起大拇指:“西門慶哥哥料事如神!”
楊林便將腳兒蹺:“我家哥哥是天星轉世,能知過去未來,這些須小事,哪裏瞞得過他去?”
眾人一聽“轉世天星”這四字,眼睛都亮了起來,西門慶唯恐他們找自己算起命來,那還了得?急忙截口道:“兄弟休得胡說——卻不知那作惡的毛太公後來怎樣了?”
鄒淵鄒潤聽了便大笑道:“好教西門慶哥哥得知——毛太公一家滿門,都教兄弟們殺了個幹淨,端的沒走了一個!也算替當世百姓除了一害!”
於是眾人便七嘴八舌地揭批起來,毛家如何把持官府,如何禍害百姓,今日卻遭了報應。然後鄒淵鄒潤便說到殺了毛家滿門後,大家於路上莊戶人家,又奪了三五匹好馬,這才能星夜投奔梁山泊入夥。
西門慶聽了,便把酒杯一擱,起身抱拳,正色道:“我有一句討人嫌的話,卻要對眾位說一說!”
眾人見西門慶麵色鄭重,都起身還禮道:“西門慶哥哥有話,盡管吩咐便是!”
西門慶便語重心長地道:“鄒淵鄒潤兩位兄弟方才說到搶馬,此舉雖是急著趕路,卻也犯了梁山的大忌。咱們梁山自晁天王上山後,憐苦惜貧,從不學如今官府禍害百姓,否則,梁山又與那等腐惡的官府何異?各位兄弟既要上梁山,先須牢記這一條,再不可弄性使氣,刻薄於民!”
眾人聽了,麵麵相覷,臉上都有愧色。鄒淵長歎一聲,便向西門慶拜倒,俯首道:“我姓鄒的枉稱了俠義,卻一時豬油蒙了心,做出這等惡事猶不自悔。若不是西門慶哥哥言語點醒,豈不是來生業報?西門慶哥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小弟在此立誓,從今以後,再不敢驚擾百姓!”
鄒潤見了,也趕緊跟在叔叔後麵跪倒謝罪。
西門慶急忙扶起,好言安慰道:“人誰無過?隻怕無悔改之誌。兩位兄弟既然不因我西門慶直言見怒,反而迷途知返,正是梁山之幸,百姓之幸!”
鄒淵斬釘截鐵地道:“西門慶哥哥放心!這些馬匹,小弟自當挨門挨戶送了回去,加倍賠償!”
西門慶喜道:“這才是磊落的好男子!”當下便招呼著眾人斟起酒來,共進一觴。彼此相視一笑時,再無隔閡。
正在這時,卻聽外麵人聲嚷動,早有小嘍羅進來稟報:“戴宗戴頭領回山來了!”
話音未落,戴宗早已一步跨了進來,笑道:“兄弟們好生高樂啊!”一進門,卻見西門慶坐在當中,周圍除了石勇外,都是些陌生麵孔,不由得怔住了。
西門慶大笑著站起來,迎上去道:“戴宗哥哥好長腿子!咱們正在這裏大魚大肉,你便來蹭席了!來來來,哥哥這邊入座,我來做曹邱,給哥哥介紹幾位當世的英雄好漢!”
戴宗一邊“哦哦”地點頭答應著,一邊往石勇那裏看去,卻見石勇正往嘴裏猛倒酒,將喉嚨裏梗住了的肉往下硬灌。好不容易理順了氣,這才站起身含含混混地道:“原來是戴宗哥哥回來了!便請來這邊坐地!”
暗歎一聲,戴宗心道:“這北山酒店,本是替公明哥哥招賢納俊的,這石勇卻和西門慶結交起來,卻將公明哥哥置於何地?唉!這個混人,真真是個石將軍了!”
當下胡亂坐了,和孫立等人通過姓名,客氣幾句,西門慶便問道:“戴宗哥哥親身回山,前敵必然有變,卻不知公明哥哥那裏勝負如何?”
戴宗本來欲待不說,但轉念一想,這時不說,到了聚義廳中,不免還是得說,倒不如痛快說了,也免得這西門慶心生芥蒂,到時在公明哥哥背後使絆子。主意拿定,戴宗喝碗酒潤潤喉,未開言先歎一口氣。
“要說這祝家莊,真刀真槍的幹,是打不過咱們公明哥哥的。誰知他那裏人卻都是些藏頭縮尾之輩,不光明正大的鬥軍鬥將,隻是影在黑影裏害人。兵到祝家莊第一天,楊雄石秀要立頭功,自告奮勇喬裝改扮,進祝家莊打探消息,結果認不得他那裏的盤陀路,走來走去,楊雄被人看破,生拉活拽的捉了去。公明哥哥聽得祝家莊裏嚷亂,急點兵要往裏救人,卻繞在那盤陀路裏走不出去,幸得石秀打探出切實的消息來,見白楊樹就轉彎兒,這才出來,亂軍中鎮三山黃信卻又被祝家莊上撓鉤搭了去!”
西門慶聽了,急問道:“兩位兄弟性命如何?”
戴宗以手加額道:“萬幸那祝家莊好麵子,要將兄弟們生俘了,解上州裏去請功,因此隻是將兄弟們造囚車陷了,卻沒有傷害性命。”
西門慶鬆了一口氣,合什道:“謝天謝地!卻不知後來怎樣?”
戴宗苦笑道:“還能怎樣?祝家莊隔壁李家莊總管喚做鬼臉兒杜興,受過楊雄兄弟的恩惠,聽說楊雄兄弟吃祝家莊拿了,再加上前些天因討要時遷之事,祝家小郎君祝彪射了李家莊莊主撲天雕李應臂上一箭,正是舊恨未報,又添新仇,因此畫了祝家莊地形圖來獻。公明哥哥和眾兄弟記熟了道路,方得直入獨龍崗下——兄弟你卻猜,我們在那祝家莊的莊門上看到了甚麽?”
話音未落,早有石勇驚呼起來:“莫不是被擒哥哥們的首級?”這正是:
今朝行到水窮處,明日坐看雲起時。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