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 廣開鹽路
兩方人馬漸近,當祝氏三傑遙見梁山眾頭領之時(梁山眾頭領當然也能遙見祝氏三傑),祝龍一聲令下,眾人都勒住座騎翻身下馬,在原地恭候。
那小郎君祝彪便先咕噥起來:“如今咱祝家莊聯絡了山東道上的好漢,兵鋒將驍,視那梁山有如草芥!何必如此軟著身段,遠遠見著他們,便要下馬等候?”
祝龍低聲叱道:“兄弟收聲!師傅計較已定,咱們祝家莊要壓梁山一頭,就須得先占住江湖道上的滿理才對。現在咱們將那廝們捧得越高,將來他們摔得就越重!兄弟須小心定性,切莫小不忍而亂大謀!”
原來這幾日鐵棒欒廷玉、海沙派的老當家武懷沙、祝龍等人商議了,在未來的私鹽大會上,先對梁山示之以弱,在關鍵時刻,再突然強硬起來,傳揚到江湖上,也是山東私鹽路上的好漢們不堪受辱,這才揭竿而起的名譽。
那時如果梁山老羞成怒,挾恨來攻,私鹽販子們的聯軍也不戀戰,隻是集於祝家莊防守,挫梁山軍鋒於堅城之下,那時梁山匪兵進不得進,退無臉退,正內外交困之時,朝廷官兵乘時而動,梁山非敗不可,那時祝家莊乘勢掩殺,八百裏水泊就該換個話事的主人啦!
因此今日祝家莊來人,望風而下馬,給足了梁山眾人麵子。但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梁山眾人遠遠的看到他們這邊下了馬,對方也居然一聲令下,齊刷刷地下了馬,步行向這邊迎了上來。
祝氏三傑麵麵相覷,也隻好迎了上去,待到近處,才看清楚原來梁山帶隊的頭領就是前日會過的三奇公子西門慶。
祝龍心底暗歎了一聲,思忖道:“這位三奇公子,胸襟氣度確實勝過了我家三弟不止一籌,三弟想要勝過他,希望當真渺茫,因為最大的障礙就是他自己!”
暗暗搖了搖頭,祝龍滿麵堆笑,上前向西門慶見禮,西門慶以禮相還。祝龍道:“為迎盛會,前方蘆棚已經搭好,便請梁山眾位頭領前往指教。”
西門慶謙了幾句,眾人再次上馬,行不數裏,隻見一處寬綽地麵,已經花團錦簇地搭起了一間好大的棚子,臨時的拱門上掛著幅對聯,上聯是——七雄爭強秦得勝,下聯是——三國歸晉賀太平,西門慶看了略笑了笑。
眾人進了蘆棚,隻見山東道上,京東兩路,凡是吃私鹽這碗飯的七長八短漢,三山五寨人,都紛紛迎了上來,這些粗豪漢子的臉上,大都神色不善。聖手書生蕭讓這類膽氣弱些的書生,心頭已經在“咚咚”的打鼓了。
寒喧過後,祝龍便道:“梁山綠林箭傳下,山東道上豪傑盡數遵凜而來,便請西門頭領上座,把今後該注意的事情,都向眾家兄弟吩咐了吧!”
西門慶也不推辭,便和梁山眾人往主位上坐了,各路群雄各依勢力大小,黑壓壓分列兩側,無數火辣辣的眼光盡皆集中到西門慶眾人身上來。
前生今世,西門慶都是見過了大場麵的,盡管眾目睽睽如刀如劍,但他還是悠然自得,絲毫不顯慌亂。清亮的目光往四下裏一掃,開言道:“日前,梁山傳下了綠林箭,請山東道上販私鹽的英雄好漢齊來一會,有要事相商。難得眾家兄弟給麵子,來得這般齊全,在下先謝謝各位捧場了!”
說著站起身,向四下裏作個四方揖。
祝龍、武懷沙等人帶頭起身回禮,心中都道:“倒要看看你梁山接下來有多大的胃口!”
卻聽西門慶道:“我梁山新設一貨棧發局,誓要借八百裏水泊之地利,販盡天下百貨,鹽之一物,自不可缺。有感於咱們山東道上的私鹽,品質各異,兼時有爭端,因此想借此盛會,商量出一個皆大歡喜的格局出來。鹽既然是貨物,當然要分三六九等,在此次盛會上,咱們就根據鹽質的不同,將鹽分為一等品、二等品、三等品,三品之外,歸入粗鹽,不同鹽不同價,以攻略不同市場——各位意下如何?”
私鹽販子們聽了,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梁山泊不是要壟斷山東私鹽道路嗎?怎的到頭來,卻做起生意來了?
祝氏三傑和海沙派的老當家武懷沙也呆了,幾人交頭接耳一番,武懷沙起身問道:“卻不知三奇公子此言,究竟是有何意?”
西門慶笑道:“不瞞老幫主說,我梁山計劃為道上販私鹽的兄弟開放八百裏水泊了。我梁山泊處衝要之地,下連兩淮,上接河北,四處皆港汊,遍及山東中部,航運之便利,一時無兩。想陸路販私鹽,損耗既多,風險又大,若走我梁山水路,人工物力,不知可減省多少,在座諸君和山東無數吃不起官鹽的百姓都能得利,豈非功德無量的善舉?”
眾人聽了,雖然動容,但心中都想道:“你梁山開放水路,固然是好,但若是你梁山將販私鹽利潤的大頭都摟到懷裏去了,我等倒成了替你打下手的,那我等白辛苦一場,卻有個屁用?”
因此武懷沙又問道:“梁山開放八百裏水路,正是道上兄弟的福音,但不知梁山卻要從鹽利中抽取多少做酬勞?”
聽老當家的問到了關鍵點上,四座中各人都睜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要聽個分明。
卻聽西門慶慨然道:“我梁山所圖,乃天下百貨,豈一鹽而已?那些鹽利,多少都是各位自己的,我梁山分毫不取!”
一言既出,如一滴冷水落進了滾油鍋,四下裏頓時爆起了一片喧嘩,眾人一邊嘰嘰喳喳地商量著,一邊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緊盯著西門慶,心中都在想:“莫非這位三奇公子在說反話?還是他言語裏留有甚麽後招?”
祝龍和武懷沙暗中商議了一陣,總是不得要領,武懷沙再次起身三問西門慶:“老朽有一事不明,還請三奇公子指教。”
西門慶急忙擺手道:“指教二字,卻不敢當!老當家的有何疑問,便請說來。”
武懷沙便問道:“早些時梁山傳下綠林箭,還有宋清頭領前來宣諭,卻不是這般言語啊!莫非其中還有甚變故?且望三奇公子有以教我等!”
西門慶款款言道:“若我梁山想要把持私鹽道路,從中取利,山東道路上,鹽價必然騰貴。那時損萬民而肥一己,又與天下貪官汙吏有何兩樣?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小弟與晁天王商量過後,決計是不做的!”
祝龍忍不住問道:“若如此,梁山開放八百裏水路,又有何益?”
西門慶笑道:“說的好!有益書常讀,無利事莫為,我梁山開放水路,亦有得利之處——水路開通,過往私鹽皆可課稅,因此我梁山才想到將鹽分開等級,以便計稅——但請眾位放心,稅雖有,絕不重,比之陸路運輸來,還要合算得多了!”
眾人聽著,私下裏更議論紛紛起來。大家本來眾誌成城,要在今天的這場英雄大會上,重重地挫折一下梁山的野心,沒想到最後關頭,西門慶如此奇兵突出,反而打亂了他們的陣腳。
祝龍、武懷沙等人低聲商量幾句,祝龍便起身道:“茲事體大,一時半會,卻也難以論斷出個子醜卯酉來。西門頭領可否容情,許我們些時間好生決議?”
西門慶笑著攤手道:“眾位自便,在下隻是提議,絕不強加於人。”
祝龍道:“既如此,鹽務之事慢議,咱們先擺開酒席,給梁山諸位頭領接風。”
為了這次盛會,祝家莊早已準備穩妥,當下便開起筵席來,西門慶坐了首席,梁山眾頭領散坐在各席次中,和各路豪傑推杯換盞。
有人乘機有意無意地借酒遮臉,打探梁山突然改口的內幕。別人還則罷了,打個哈哈,便推托過去,但黃文炳卻是個黃蜂刺,也不用添油加醋,隻是將西門慶舌戰宋江吳用的段子略略敘述一遍,眾人便心中雪亮。
當下暗地裏一傳十,十傳百,不多時場子裏都知道了,眾人都說若不是三奇公子仗義執言,晁天王仁義,這一回的私鹽大會上,大家隻怕不但沒利,還要補剝一層皮下來。
便有人酒後義憤填膺起來,吵嚷道:“知人知麵不知心,想不到那及時雨宋公明,竟然是這等人物!”
相形之下,西門慶的高風亮節便顯得更加難能可貴起來,眾人中有頭有臉的,都到首席之上,向西門慶敬酒。說起梁山之事,西門慶對宋江的錯縫兒一句不提,隻是說道:“公明哥哥也是為山寨謀利,一時算計不到,才妨到了道上的好漢們,卻是無心之過。人有失手,馬有漏蹄,如今公明哥哥知過則改,大家還議論甚麽?還是舉杯飲勝,一切盡在不言中吧!”眾人聽著,無不歎服。
花榮在席間聽到眾人詆毀宋江,胸中暗怒;卻又見西門慶維護宋江清譽,心下暗暗感激。正在這時,卻聽有小郎君祝彪大聲道:“酒宴之中,須有助興。小弟不才,先來拋磚引玉如何?”這正是:
且有言路開鹽路,卻無肚量容妒量。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