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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沂嶺之上

  深夜的沂水縣城,就象是一頭年邁的怪獸,無精打采地蹲俯在中秋的月光裏,西門慶帶著楊林從這隻怪獸身旁飛掠而過的時候,甚至能感受得到這隻怪獸身上散發出來的衰朽的腐臭味兒。


  這是一座被貪官汙吏折騰得失去了基本活力的城市,雖然貪汙腐敗在所多有,但生割活剮這麽狠的,也是少見。


  僅有的幾處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地方,是沂水官老爺們的銷金窟與尋歡洞,也隻有在那裏,才能找得到一絲兒活氣。但站在城外沂嶺上遠遠向城裏看去,那最後的繁華就象是荒塚上閃爍的鬼火,笙歌更如鬼嗚咽。


  西門慶向這片俗世投去了最後的冷冷一眼,然後招呼著楊林進了沂嶺的深山老林中。


  月色明亮,順著僻靜的山間小路,西門慶和楊林二人小心翼翼而行。老虎可不知道過什麽中秋節,他們該吃人的時候,管你是什麽節日,照吃不誤。


  走到嶺頭上,遠遠看見前方有個庵兒,西門慶和楊林攀藤附葛,上到庵前,推開門一看時,卻是個泗州大聖祠堂。西門慶便道:“兄弟,咱們且在這裏歇歇腳。”


  借著月光,在祠堂裏四下看時,卻見這祠堂同山嶺下的沂水縣一樣,也破敗到十二分。但隻見:


  香爐翻倒,井架歪斜。門前石階長蒼苔,堂上木窗生黴菌。左塑侍者,頭頂鳥巢做亂發;右雕護衛,身披蛛網當衣裳。金剛丟腦袋,不見威嚴;伽藍缺瞳仁,怎施法力?輝煌隻在往時,崩壞且看眼下。


  西門慶往正中間看時,卻見中央的那座神像還算完好,塑得高鼻深目,頭發卷曲,相貌古怪,形容威嚴。看著這一切,西門慶不由得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楊林問忍不住問道:“哥哥是天下馳名的英雄,萬事臨頭壓不倒的好漢,如今歎息怎的?”


  西門慶回答道:“我隻歎,小到英雄好漢,大到江山王朝,終究都有敗運的時候。”


  楊林道:“這個是怎的說?”


  西門慶指著祠堂中的神像道:“兄弟你看,這就是泗州大聖。在唐高宗龍朔年間時,西域有胡僧僧伽大師,來到中土,在泗州臨淮建造寺院,建寺之時,竟然在土中挖出了金像衣葉,刻有普照王佛字樣,唐中宗賜名‘普光王寺’。”


  楊林聽了,想了半天後道:“居然如此湊巧?在那裏建寺,竟然就挖出有兆頭的寶貝來,莫不是那和尚自個兒埋下去的?”


  西門慶聽了笑道:“也許是,也許不是,誰知道呢?不過就算是僧伽大師自己埋下去的,又怎樣?這位僧伽大師為人不壞,他在泗州講經說法,民間更傳說他斬妖除魔,能用楊柳枝拂傷患治病,有仁愛於民,於是地方人等都尊奉他為大聖僧伽和尚,民眾俗稱為‘泗州大聖’。”


  楊林肅然起敬,向著殿中神像抱拳行禮:“原來是位救民的菩薩,恕小人方才無禮亂言之罪!”


  西門慶又道:“詩仙李白曾有一首《僧伽歌》中寫道:‘此僧本自南天竺,為法頭陀來此國。’韓愈亦有詩:‘僧伽後出淮泗上,勢到眾佛尤恢奇。’可見唐朝之時,大聖僧伽名譽之盛。他圓寂於泗州後,泗州建起了僧伽塔來紀念他,淮北山左,多有供奉僧伽為主神寺院,風俗所至,就連這沂嶺之上,竟也有這麽一座祠堂。”


  楊林四下裏看看,歎息道:“原來如此!想不到當年那般風光,現在破敗成了這個樣子——我知道四泉哥哥為甚麽要歎惜了!”


  西門慶點點頭,說道:“你明白了就好!希望兄弟能明白一世,而不是明白一時。”


  楊林聽了,低頭深思,一時卻不再言語。


  月夜的岑寂中,突然傳來虎嘯之聲,沉思中的楊林矍然一驚,跳了起來,和西門慶對望了一眼。


  “虎嘯聲隻在此近處!”楊林說著話,也握緊了手裏的渾鐵筆管槍。西門慶雖然麵色不變,但也聳了聳肩膀,將背上的日月雙刀微調至伸手即可拔取的最佳角度。


  輕輕一躍,西門慶上了泗州大聖祠堂的圍牆,舉目向廟外看去,卻見月光影裏,嶺腰上似乎有一個臃腫的人影正在向上攀爬。


  西門慶心中一動,暗道:“莫不是那黑旋風李逵背著老母來了麽?”想到此處,便招呼道:“楊林兄弟,你來看,那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楊林久在綠林中行走,黑夜中的目力比之西門慶卻是了得得多,隻是一相之下,便低聲道:“哥哥,一條大漢背了個老婆子上這嶺來,不用問便是接了娘的黑旋風了!”


  看西門慶點頭,楊林便慫恿道:“哥哥何不吆喝一聲?黑旋風聽見了,必然前來會合。”


  西門慶急忙搖頭道:“這個卻使不得。如今夜深人靜,我一出聲吆喝,聽到的又何止是鐵牛大哥一個?招來了老虎倒也罷了,若招來了人,卻是麻煩!”


  楊林便愕然道:“這深山野嶺的,又能招來甚麽人?”


  西門慶眼望李逵身影,淡淡地道:“獵人。”


  楊林便把自家的頭用力一拍,叫道:“對呀!沂水縣的獵戶為了那兩隻大蟲,吃了官府多少限棒?隻怕過中秋也不得安生!若叫他們知道了黑旋風的身份,卻是大大不妙!”


  西門慶點頭道:“正是!若撞破了,官府四下裏追捕起來,便是你我無事,但鐵牛大哥的老母若有個三長兩短,卻叫咱們心下如何過意得去?”


  楊林麵有慚色,小聲道:“卻是小弟想得簡單了!”


  西門慶笑道:“以後遇事,多多思量便是。你我且從這裏下去,迎一迎他們母子吧!”


  楊林點頭。二人出了泗州大聖祠堂,悄無聲息地向著李逵母子迎了上去。


  這山中道路卻不同於平地,站在嶺頭上時雖然居高臨下看得清楚,但迎頭走起路來的時候卻是盤旋往複,彼此距離忽遠忽近,連李逵母子的身影,也是時隱時見。


  走得片時,待西門慶再跳上一棵鬆樹,往下方看時,卻暗叫一聲不好。原來是那老婆婆孤零零一人,正坐在這處山坎下鬆樹邊的一塊大青石上,李逵卻不見了蹤影。


  西門慶心道:“李逵定然是給他娘尋水解渴去了。好糊塗東西!這裏是甚麽所在?大蟲出沒的去處,卻把個孤老婆子丟在道旁,豈不是豬油蒙了心嗎?”


  心下想著,腳下也不慢,吆喝一聲:“楊林兄弟快跟我來!”腳尖點地,輕功展開,從坡坎上直撲了下去,身形靈動,捷如飛鳥一般。


  楊林綽號錦豹子,輕功也頗為了得,在山林間縱橫騰挪,更是得其所哉,當下緊緊跟隨了西門慶,直往坡坎下衝了下去。


  等二人從坡坎上衝下來的時候,互相對望一眼,都是苦笑。這一番雖然抄了近路,但身上的衣衫,卻都被坡坎上的葛針荊棘扯得條條縷縷,就算和江湖上的丐幫弟子站在一起,也定然是彼此輝映,一時瑜亮。


  李逵的老娘眼睛雖因想兒子哭昏了,目不見物,但耳朵卻靈,一聽到身前有動靜,便顫著聲音道:“是甚麽東西在那裏?”


  西門慶連忙躬聲道:“老伯母莫要驚慌,小人是過路的客人,有急事要過這沂嶺,因此才趁著月色趕路的。”


  那老母聽了西門慶聲音清朗,語氣溫和,這才放下心來,拍拍心口道:“原來和老身一樣,都是辛苦趕路的苦命人,倒叫老婆子吃了一嚇!”


  西門慶歉然道:“這個卻是晚輩的不是了!”


  抬眼看時,卻見眼前的老母發若三伏雪,鬢賽九秋霜,一張七紋八皺的老臉上,一雙渾濁的眼睛黯淡無光,看著就是一臉的苦相,令人惻然生憫。西門慶心道:“幸虧來了,否則明知道這可憐的老太太要葬身虎口,卻故作不知,豈不違了葉知秋葉道兄‘不欺心’的教誨?”


  李母聽到西門慶言語有禮,對自己這個老婆子禮數周到,心中感激,便道:“客人,快快下嶺去罷!這裏近來多了兩隻大蟲,傷生造孽的,阿彌陀佛,老婆子也不忍說了!你們兩個還是趕快下嶺去,便見得是菩薩保佑的恩典了!”


  西門慶和楊林對望一眼,想道:“這老媽媽耳朵好靈,楊林兄弟沒吭一聲,她也知道這裏還有一個人。”


  但此時,西門慶卻哪裏肯走?他上前道:“老伯母,您既知有虎,怎的還敢上嶺來?卻不是忒冒險了嗎?”


  李母便嗟歎了一聲,愴然道:“也罷了!俺老婆子是個苦命的!夫在從夫,夫死從兒,既然俺兒要背俺黑天裏過嶺,那還有甚麽說的?盡著走路便是!有虎無虎,也不用計較那麽多了!”


  西門慶恨道:“哪裏有這等混帳的兒子!將老娘丟在有虎的山嶺上,他倒去了!若見了他,看我不老大的耳刮子摑他!”這正是:

  掃破塵封惜大聖,撥開月明見慈萱。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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