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章 失意的童謠
聽宋江和西門慶言語爭鋒,互不相讓,晁蓋便大笑道:“兩位兄弟不必爭了!四泉兄弟隻不過畫了一張圓桌而已,又不是甚麽勞民傷財的大工程。咱們梁山上,有的是木頭,三不值二,就把這張圓桌做起來啦!若說失了威嚴甚麽的,哈哈!我晁蓋本來就沒什麽威嚴,倒要看它從何失起!哈哈哈哈……”
西門慶聽晁蓋既如此說,自然住口不再爭講,宋江卻是愀然不樂,心中暗道:“我隻說借排座次的機會,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勢力初步培植起來,卻不想西門慶這廝搞出了一個甚麽圓桌,卻硬生生地把我的圖謀破了去,豈不可惱?偏偏晁蓋卻對此人言聽計從,看來若不快快收服此人,於我獨尊梁山的大計,實屬不利。”
想到此,宋江低了頭,心裏好生盤算,等一下要怎麽樣折服西門慶,化之為自身的臂助。
晁蓋既然準了西門慶圓桌的議案,那眾好漢的座次也就不用排了,大家隨意散坐了,便擺上慶喜筵席,自有小嘍羅在下麵大吹大擂助興,大家吃喝起來。
一邊吃喝,一邊說起江州之事,宋江便對眾人借題發揮道:“小可酒後,在潯陽樓上題了兩首詩詞,不合口氣大了些,因此吃官府物色了。拿到蔡九知府座下時,那知府卻說宋江上應著東京來的童謠,是甚麽——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禍亂梁山泊,擾攘在山東——耗國因家木,家字頭加一個木字,乃一‘宋’字;刀兵點水工,水字旁加一工字,乃一‘江’字,硬說我宋江將要倚梁山泊而起,縱橫山東,撼動這大宋天下——這卻是從何說起?”
宋江言語間似有遺憾,但臉上卻不由得露出驕矜之色。如依童謠讖語之言,他宋江乃是得天命之人,連皇帝都有份做得,區區一個梁山泊第一把交椅,又算得了甚麽?今日在這裏坐了第二把交椅,實在是受天大的委屈了!
說完自己上應天命的童謠讖語之後,宋江偷眼打量座上眾人,卻見江州和黃門山的眾兄弟,無不臉色大變,看著自己的目光中,九分九都是恭敬,剩下一絲是畏懼,便是李逵那等渾人,都有些目蕩神移起來;反倒是梁山泊眾兄弟,臉色變幻間卻顯得有些古怪。
西門慶把杯而起,向宋江道:“公明哥哥,且滿飲此杯,小弟有話要說。”
宋江見西門慶向自己敬酒時,低眉順眼,神態間無比謙恭,不由得心中一喜,暗道:“看來,這西門慶聽到我上應天命,已經被我折服,且待我再施展出那條妙計,其人必然死心塌地,為我所用!”
心中想得快樂,宋江便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外謙內傲地道:“四泉兄弟有何言?盡管說來,難道小兄我還會怪罪你不成?”
西門慶舉壺又替宋江斟滿,正色道:“公明哥哥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大丈夫,既然說不怪小弟,小弟我就放心了,請哥哥再飲一杯!”
宋江聽了心下得意,這第二杯酒喝得加倍的痛快。飲盡後,見晁蓋吳用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躲躲閃閃,忍不住心裏犯起了嘀咕,問道:“眾家兄弟,你們如此看我宋江,卻是何意?縱然我宋公明上應天命,但我這顆心,還是和從前的宋江一樣,都是個真的!”
西門慶早又替宋江斟起了第三杯酒,笑道:“公明哥哥稍安勿躁,天王軍師他們那般看你,其中卻有個緣故。公明哥哥且飲了這三陽開泰的第三杯,再聽小弟我與你慢慢說來如何?”
此時,不但宋江心下好奇,旁人也是急不可待,黑旋風李逵便敲著桌子道:“我的娘欸!西門慶哥哥還不快說,真想要急死俺鐵牛不成?”
宋江一口吞了第三杯酒,照杯道:“四泉兄弟,這便請說!”
西門慶衝著晁蓋吳用那邊點了點頭,這才開言道:“此事還得從今年閏四月說起。公明哥哥刺配江州,路過梁山,兄弟們留你入夥,你卻百般不從,沒奈何,小弟我隻好施展出一條釜底抽薪的計策來。”
眾人都知道西門慶智計多端,聽到西門慶使計,無不精神一振,齊聲問道:“卻不知是怎樣一個釜底抽薪?”
西門慶看著宋江,用九流演員的身段躲出了三步,這才道:“小弟稟過了天王哥哥和假亮先生,喬裝改扮成一個測字的江湖術士,便上東京走了一遭兒。那開封府是天子腳下,萬物繁華之地,小弟在那裏廝混了一個多月,每日弄些糖果,勾搭著城中小兒,傳唱童謠多首,那幾句‘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禍亂梁山泊,擾攘在山東’,其實就是小弟我流傳出來的!”
“啊?!”江州和黃門山的眾好漢聽了,無不愕然。再看宋江,已是失魂落魄一般。
過了好半晌,宋江才澀聲道:“原來……原來那童謠,卻是四泉兄弟你……你編出來的?”
這幾句話聽在眾人耳中,充滿了被欺哄後的憤懣,隻有宋江和西門慶知道,那其中更多的是真相挑明,幻想破滅後的無奈與失望。
西門慶按捺下心頭的冷笑,畢恭畢敬地抱拳道:“哥哥休怪,那童謠正是小弟所編。哥哥既然不棄朝廷,小弟隻好讓朝廷棄了哥哥,這才能把哥哥賺上山來,同聚大義!”
宋江在剛才西門慶給他斟酒之時,已經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表示敬意,以後就一直站著。這時聽了西門慶所言,忍不住頹然摔坐回椅上,慘笑道:“好一個‘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禍亂梁山泊,擾攘在山東’!好一個足智多謀的四泉兄弟,你殺得我宋公明好苦哇!”
晁蓋急忙將吳用一拉,二人來到西門慶身邊,三人並肩而立,向宋江齊齊一揖。這正是:
隻道奸雄得天命,實為公子展奇謀。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