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望遠屯田計無窮
宋江在梁山住了一夜,倒和吳用說了大半夜的話。次日一早起來,來到聚義廳上和眾頭領相會了,堅心要行。眾頭領知道挽留不住,便準備筵宴送行。
安席之時,晁蓋命人取出兩帕子金珠來,送與兩個公人做好看錢。西門慶指著他們道:“我梁山好漢,知道你們這些公人雖然平生都做盡了壞事,但未必是心甘情願,隻是隨波逐流而已。但你們縱然身不由己,事到臨頭時,你們舉起的板子也可以高高揚起,輕輕落下——這點自主,總是有的吧?且記‘公門之中好修行’!若不洗心革麵,還要殘民以快,將來報應臨頭,莫要後悔!”
張千李萬磕頭如搗蒜,隻是道:“小人記得了!小人記得了!”
吃過送別酒宴,小嘍羅與宋江挑了包裹,都送下山來,一個個都作剔了。西門慶、吳用和花榮更是直送過渡,請宋江坐了昨日借來的馬車,直送到大路二十裏外。
臨別時吳用道:“公明哥哥聽稟:吳用有個至愛相識,現在江州充做兩院押牢節級,姓戴,名宗,本處人稱為戴院長。此人十分仗義疏財,因他有道術,一日能行八百裏,人都喚他做神行太保。夜來小生修下一封書信在此,兄長去了江州,可和戴院長做個相識。但有甚事,可托他傳信,早教眾兄弟知道。”
宋江袖起了吳用的書信,向西門慶、吳用和花榮拱手揖別道:“三位兄弟,送君千裏,終有一別,便請兄弟們回去吧!待宋江在江州熬出個結局時,再回來與兄弟們相會,那時把酒臨風,不亦快哉?”
西門慶、吳用、花榮站在高崗上,看著宋江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往南方的道路盡頭,良久良久,三人都嗟歎了一聲。
吳用便道:“兩位兄弟,咱們也回山吧!”
花榮聽了無精打采的點頭,西門慶卻道:“假亮先生和花榮兄弟先回,小弟卻須將這馬車給那楊大康送回去。”
吳用笑道:“四泉兄弟忒也多心了!那等田舍郎,理他作甚?命底下的小嘍羅隨便哪一個還回去便是,何必兄弟親自跑一趟?”
西門慶搖頭道:“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世間的田舍郎,豈可小視乎?”
吳用哂笑道:“罷罷罷!既然如此,四泉兄弟你便去送馬車,小生自和花榮兄弟回山!”說著話,三人就要分道揚鑣。
西門慶忙道:“前日裏,小弟說道,要在這梁山腳下屯田,假亮先生可還記得?”
吳用“咦”了一聲,釘住了腳,回頭問道:“四泉兄弟,你莫不是……?”說著,向那馬車望了一眼。
西門慶大笑道:“果然是軍師,神機妙算!”
吳用亦笑道:“既如此,小生說不得,也便隨四泉兄弟走一遭兒!”
花榮是後上山的,聽了西門慶和吳用的話,有些好奇,便問起屯田話來,西門慶笑道:“還馬車時,兄弟自知。”
三人騎馬,玳安趕車,一路向楊大康宅上而來。到了宅門外,西門慶向看門的家人一拱手:“昨日借馬車者,今日還馬車來了!便請楊兄一見。”
楊府看門家人不敢怠慢,急忙跑了進去通報,須臾,楊大康早笑著接了出來:“柳兄,真信人也!昨日借車,今日便來還車,真有古之遺風!兄弟卻要好好請你喝上三杯!”
西門慶下馬笑著拱手道:“卻是三碗來得更是痛快!”
楊大康一邊命人將馬車趕進府門,一邊殷勤將西門慶、吳用、花榮三人讓進府中,問道:“卻不知貴友病體可痊愈了嗎?”
西門慶笑道:“多謝楊兄費心,且到廳中說話。”
到了客廳,分賓主落座,西門慶便道:“請楊兄摒退左右,聽小可一言。”
楊大康便是一愣,光著眼看了西門慶、吳用、花榮半晌之後,這才揮手將侍侯的家人都打發了出去,疑道:“三位莫非有甚難言之隱不成?若有楊某人可效微勞之處,盡管說來。此時內外無閑人,法不傳十耳,也不怕失了麵子。”
吳用聽了,啞然失笑。西門慶亦笑道:“楊兄,你莫不是以為,我們弟兄是囊中恨無錢,所以才求到你的門下來了?”
楊大康又是一愣,然後道:“難道柳兄和這兩位兄弟是另有來意不成?”
西門慶點頭道:“然也!楊兄,俗話說奸不廝欺,俏不廝瞞,在下昨日因身上有事,報的卻是假名,小弟並非柳賀柳慶之,而是複姓西門,單名一個慶字,西門慶西門四泉!我身邊這兩位,一位姓吳名用,字加亮;一位姓花,名榮,想必楊兄都有所耳聞吧?”
楊大康皺眉道:“西門慶?吳用?花榮?……似乎在哪裏聽說看到過……”
西門慶便笑著指向廳外:“肩挑鋼槍來水滸,懷抱寶刀上梁山!”
“啊呀!”楊大康直跳了起來,“原來……原來你們竟然是……!”
見他唬得麵色更變,西門慶搖手道:“楊兄稍安勿躁,我們雖是梁山上的頭領,但立誓不害良善,楊兄扶危濟困,義氣凜然,正是我輩中人,又何必害怕?”
楊大康麵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後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鎮定下來,重新向三人拱手一禮:“三位頭領,小人怠慢了!卻不知三位頭領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吳用嗬嗬一笑,說道:“這位楊兄,雖駭然而驚,卻片時平複,實是極有膽色之人!佩服啊佩服!”
楊大康急忙道:“不敢!不敢!哪裏!哪裏!”
西門慶笑道:“楊兄不必驚慌,且請入座。我們兄弟今日前來,一是還馬車,二是還楊兄義贈馬車之情!”
楊大康連忙搖手道:“有人生病用車,楊某人自當盡一分心意,天理人心在上,又算得了甚麽大事?也敢勞三位頭領費心前來,惶恐惶恐!”
西門慶正色道:“楊兄,昨日我上門借車,你麵無難色,一口答應,足見義氣;後來我晁蓋哥哥力舉馬車,你雖大驚失色,但眼神不亂,可見心中極有膽氣。如此重義氣、敢擔當的漢子,我梁山是素來敬重的,因此今日有一件大事,要同楊兄商量。如果楊兄願意應承,那自是合則兩利;如果楊兄覺得和我梁山結交玷汙了你,我兄弟三人轉頭就走,從此相忘於江湖,絕不會給楊兄惹來任何麻煩!”
看到楊大康呆坐在椅上,半晌不動,西門慶又說道:“何去何從,楊兄自決!”
又深吸了一口氣,楊大康才慢慢地道:“梁山自晁天王上山後,仗義疏財,開通商路,並不擾民,遠近百姓無不稱頌。得了梁山好漢的威名鎮伏,梁山腳下的官員也收斂了許多,戰戰兢兢,不敢害民,我楊大康都看在眼裏,聽在耳中,記在心上。今日三位頭領前來,若有要事,便請吩咐下來,我楊大康力所能及處,自當竭盡全力——這點兒膽量,我想我還是有的!”
西門慶、吳用、花榮對望一眼,都是嗬嗬而笑,吳用便點頭讚道:“四泉兄弟銳眼,果然沒有看錯人!”
西門慶便道:“楊兄,你能營造起這座大宅子,想必家中必有些田產。”
楊大康道:“西門頭領說的是。小人祖上是教書的先生出身,屢試不第,將科舉的心也灰了,便細心經營起家業來。如今家中有良田三百畝,在這鄆城縣也算是上戶了。”
西門慶點頭道:“家有水田三百畝,來年不做猢猻王。卻不知楊兄家裏這三百畝良田,雇工多少?田租幾何?”
楊大康小心回答了,吳用便點頭歎息道:“若如此,楊兄家裏果然是耕讀傳家的謙謙君子,卻不是那等刻薄佃戶的吸血蛆蟲。”
聽了吳用的話,楊大康坦然和西門慶、吳用、花榮對視道:“刻薄成家,理無久享,這點道理,小弟很早就明白了,到我手上時,哪裏敢違了先祖之教?”
西門慶道:“如今之世,貪欲橫行,為搏出位,不擇手段之徒,囂囂然於塵上,缺的就是楊兄這種持心守正之人。今日我等前來,卻是想同楊兄商量屯田之事——楊兄出麵,我梁山出資,買下周邊荒山野地,募流民勤加開墾。若有苛捐雜稅,我梁山自有手段驅除,莊稼豐收之後,我梁山得一分,楊兄得一分,屯田之民得一分。若能形成製度,便當向四下府縣裏推廣施行——卻不知楊兄可有此等敢為天下先的膽氣?”
楊大康聽了,猛吃一驚。暗中思忖道:“我這一點頭不打緊,若讓官府知道了,就是通匪之罪!可若是我不答應,誰知道這些梁山好漢會把出些甚麽手段來?若是他們把臉一翻,豈不招禍更速?”一時間,心下躊躇難定。
西門慶知他心意,便道:“楊兄放心,我梁山並不強人所難,此事楊兄答應與否,我西門慶在此立誓,決不敢有加害之心,楊兄盡管放寬懷抱!”
說著,西門慶便和吳用、花榮拱手告別,隻道:“三日之後,來聽楊兄決斷!”這正是:
奸雄跑路難聚義,義士放膽且屯田。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