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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虎臣揚武

  三人坐好後,郭盛向西門慶和呂方敬了一碗酒,然後說道:“剛才小弟向西門慶哥哥問了一句話——原來西門慶哥哥還會川罵?”


  呂方歪過頭想了想:“確實如此,那卻怎的?”


  郭盛便一拍腿笑道:“甚麽怎的?小弟就是正宗的川人啊!西川嘉陵人!”


  西門慶心中早就了然,但還是故作驚訝地道:“原來郭盛賢弟竟是西川嘉陵人?可是你這一口中州官話,發音卻是標準得緊呐!”


  郭盛便深深地歎了口氣道:“小弟這官話,是跟我師傅學的。我師傅姓張,是嘉陵本處的兵馬提轄,為官清正,為官場不容,有一年上憲下來巡視,查出來一座廒倉裏少了多少軍糧,於是追查起來,結果萬千該殺的都沒事,卻把我師傅安了個失察的罪名,一紙文書給罷官了!”


  “好人難活!”西門慶歎口氣,陪著郭盛喝了碗酒。


  郭盛抹了抹臉,或許是抹臉上的濺上的酒水,更或許是抹眼中悄然而落的淚水,西門慶和呂方都低了頭不看他。


  也許是喝多了酒,郭盛的聲音有些嘶啞:“我師傅雖是武人,卻是個比文人還要一介不取的清官啊!不喝兵血,不搜刮民脂民膏,罷官後,他連回鄉的盤纏都沒有,就此蹇在了嘉陵。還好,老百姓都是感恩的,本處的父老們出頭,請他當了鄉村裏的教師,教孩子們習文斷字,練武強身。”


  西門慶和呂方都是肅然起敬:“原來張前輩還是文武全才!”


  郭盛慢慢道:“哥哥們該當稱我師傅是張老前輩才對。那一年,他已經五十九歲,胡須頭發都花白了。”


  西門慶愕然道:“張老前輩竟然沒有兒女嗎?”


  郭盛眼光有些朦朧,答非所問地道:“我師傅有時會唱一曲歌兒,那文字我還牢牢記得!”說著,就唱了起來——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裏人:‘家中有阿誰?’‘遙望是君家,鬆柏塚累累。’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中庭生旅穀,井上生旅葵。舂穀持作飯,采葵持作羹。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平淡的歌聲中,透出一股說不盡的淒涼。歌聲停歇後,呂方起身,默默地把三人的酒碗都斟滿了,大家舉碗就口,咕咚咚地都喝了下去。


  西門慶心道:“原來這位張老前輩卻是一門盡歿,而他本身,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廳中靜了下來,隻聽到四下裏傳來小嘍羅們劃拳賭酒的嘈雜聲。過了半晌,郭盛才說道:“小弟家中,是個行商販水銀的,士農工商,是最被人瞧不起的。但我師傅卻從來未曾瞧不起我,他看我生得有幾分聰明,白天裏不動聲色,晚上卻悄悄教我兵法武藝,還有做人的道理,還有這一口中州官話,也是他老人家給我遺下的惠澤。”


  呂方眼光一緊:“難道,張老前輩他……?”


  郭盛點點頭:“三年前,師傅就已經過身啦!”


  廳中又是一陣靜默,西門慶和呂方都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來,向空抱拳,舉酒瀝地,郭盛起身還禮。


  重新歸座後,郭盛道:“小弟的這一十八路月牙戟,就是跟我師傅學的。我也奇怪,我師傅怎麽會使戟?而且這路戟法,套路古樸,絕對不是這些年新創的。”


  西門慶沉吟道:“卻不知張老前輩仙鄉何處?”


  郭盛道:“我偶爾聽師傅說起,他是雁門馬邑人,去都中應試不第,正值西夏入侵,我師傅便投筆從戎,西征數十戰,積功升為兵馬提轄。罷官後,旁人詳細問起他身世,他總是搖頭,隻說有辱祖先,再不多言。”


  “雁門馬邑?!”西門慶雙眉一振,“張老前輩莫不是三國魏朝征東將軍、剛侯張遼張文遠之後?”


  一聽此言,郭盛又驚又喜,追問道:“西門慶哥哥何以見得?”


  西門慶便道:“想當年,曹操征張魯,合淝兵力空虛,孫權乘機起大兵十萬,將合淝城圍得水泄不通。眼見合淝難守,守將張遼張文遠卻毅然奮起,聚起壯士八百,椎牛饗酒,立誓破吳。第二日清晨,張遼披甲持戟,當先陷陣,殺數十人,斬二將,大呼自名,衝壘而入,八百壯士緊緊追隨,直殺到孫權麾下。孫權雖有射虎之勇,但亦為張遼殺氣所懾,帶著親衛直逃到一座高塚之上,以長戟自守。張遼叱權下塚一戰,權不敢動,吳軍盡皆奪氣。”


  呂方郭盛聽了都喝彩:“壯哉!好男兒當如是也!有誌者亦若是!”


  西門慶繼續道:“孫權在高塚之上見張遼兵少,便指揮兵馬將張遼團團包圍。但張遼左右衝突,勇往直前,帶領麾下數十人潰圍而出。餘眾呼號道:‘將軍棄我乎!’張遼翻身複回,衝開一條血路,拔出眾人。神威所至,孫權軍馬望風披靡,無人敢當其鋒。”


  呂方郭盛聽得熱血沸騰,都是舉酒連盡數碗。


  西門慶又說道:“自清晨戰至中午,吳人奪氣。張遼趁勢退回合淝,城中曹軍歡聲雷動,人人奮勇守城,雖然孫權惱羞成怒之下連續強攻十餘日,合淝城依舊巋然不動。孫權見事不諧,便思退兵,誰知剛剛拔寨,張遼卻再次麾兵出擊,如霹靂橫空,又截入吳軍本陣,徑自來捉孫權。若非孫權馬快,飛躍小師橋,一條性命便要送在逍遙津了。這一戰,便叫做張遼威震逍遙津,張文遠八百破十萬,隻殺得東吳聞風喪膽,聽到張遼大名,連小兒也不敢夜啼。”


  呂方郭盛正讚不絕口的時候,西門慶突然道:“我想張老前輩也是雁門馬邑人,又有家傳的月牙載,本身又精通兵法,若說他不是張文遠後裔,我西門慶第一個就不相信!”


  郭盛驚喜交集:“我師傅難道真是虎臣之後?”


  西門慶才不管他是不是,先把光輪給前輩戴上再說,正色道:“以情理推斷,十有七八,張老前輩是虎臣之後!”


  呂方便笑道:“恭喜郭兄弟,今日得三奇公子一言,明日張老前輩身後英名,必垂於江湖,為後生小子所欽仰!”


  西門慶大笑道:“呂方賢弟是溫侯隔世傳人,而郭盛賢弟卻是剛侯門下弟子,原來二位八百年前就是一會之人,這才叫有緣千裏來相聚了!”


  笑聲中,呂方和郭盛彼此對望一眼,二人心意相通,郭盛便向西門慶拜了下來:“西門慶哥哥,小弟有一事相求!”這正是:

  千載青山埋忠骨,萬古明月照英魂。卻不知郭盛有何事相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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