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雄圖詭計繽紛亂
又喝了一巡酒,施恩揚聲道:“我已想明白了,快活林的買賣,我慢慢抽身退步便是。細想想,快活林自我手上興起,也不過是小事業罷了;若能將西門慶哥哥說的那善世做得成了,那才叫大事業呢!可是——這樁大事業該當如何入手?還請西門慶哥哥教我!”
西門慶便道:“此時不言,到時自見。每個人都有麵對自身選擇的一天,那時從心而行便是。總之,夢中的善世要想成真,終究得自己身體力行,天助自助人,若隻是翹首以盼,盼來的大都不是甚麽救世主,而是披著羊皮的豺狼!”
一轉頭,西門慶看到老管營坐在那裏,喝著酒低頭沉思的樣子,心中一動,便把話題引了開去:“老伯,快活林那一日,我見老伯手中那口彎刀一品非俗,可否能賜小侄一觀?”
聽到西門慶說起刀來,老管營和施恩的臉上都露出自豪的微笑來。老管營衝施恩一點頭,施恩快步進了後堂,不多時捧出一把彎刀出來。
老管營接過刀來,歎道:“我施家自從老輩進入中原,帶來的東西逐漸零落,剩下來的,也隻有這柄烏孫寶刀了。這柄刀雖然曆傳二十幾世,但鋒芒始終不減,也許傳到愚男這一代,還要更加鋒利些亦說不定!”
話音未落,雙臂一展,那柄刀“嗆啷啷”一聲龍吟,一道寒光已然出鞘。
西門慶心中暗道:“這位老伯卻是個心細的,他似乎已經覷出了我話中的意趣,但言語之間,卻似乎並不以我的這種想法為逆。難道是因為他家出身於胡人?所以對趙宋這個腐朽王朝,才沒有那等頑蠢的愚忠之處?”
當西門慶思忖的時候,武鬆早已接刀細看,卻見這柄彎刀的各處細節雖然迥異於中原刀器的造型,但鋒利卻是絲毫不差,武鬆連聲稱讚:“好刀!好刀!今日卻是開了眼界。原來西域的刀,和我中原的刀,在鑄造、裝飾、用法等諸多方麵都有不同之處。單以這柄刀來說,其刀術更重於削切,而不象三弟那口寶刀一樣,側重於劈砍——三弟,把你那口寶刀把來比照比照!”
西門慶便拿過來楊誌的那口寶刀,英雄寶刀和烏孫彎刀互相輝映之下,當真是一時瑜亮,各有所長。座中四人把酒品刀,胸臆間都是一腔雄心銳氣。
鑒賞半天,西門慶端起酒來幹了,說道:“提起這烏孫配刀,還有個典故呢!”
施恩便笑道:“便請哥哥詳細說來,今天我好好記住了,日後也能向兒孫們誇耀誇耀!”
老管營含笑喝了碗順氣酒,心中雪亮。自己這個兒子從前隻愛舞槍弄棒,結交江湖上英雄好漢,卻從來沒想過婚娶大事;誰知這幾天見了那鈴涵姑娘後,卻是整個人都覺醒了起來,現在連兒孫之事都開始計算在心上了。
卻聽西門慶道:“這樁雅事就在前朝大唐。當時有一位大詩人李頎,去參加一個姓崔排行第五的官員舉行的宴會,宴會上崔五拿出六幅名家手筆的屏風請客人們鑒賞,並請客人中的詩人各分一幅賦詩。李頎分得一幅繪有烏孫佩刀的屏風,於是他用這幅畫起興,在詩中描繪了一位豪壯英雄的烏孫武士!”
老管營和施恩都是大感興味,一起俯耳過來,施恩便連聲催促道:“便請哥哥將這首詩讀來聽聽!”
西門慶便漫聲長吟道:“烏孫腰間配兩刀,刃可吹毛錦為帶。握中枕宿穹廬室,馬上割飛翳螉塞。執之魍魎誰能前,氣凜清風沙漠邊。磨用陰山一片玉,洗將胡地獨流泉。主人屏風寫奇狀,鐵鞘金環儼相向。回頭瞪目時一看,使餘心在江湖上。”
武鬆這些日子,央著西門慶教他讀書,又多識了幾百字在肚裏,詩文也念了好些。聽了這詩作得豪壯,便先喝起彩來。老管營和施恩也是連連點頭,施恩更搶著拿了筆墨過來,一字一句,把這首詩錄在了紙上,看樣子,這首詩一定會同這柄烏孫彎刀一樣成為施家的傳家寶,要一代一代的傳給兒孫了。
西門慶便笑道:“詩人所見的烏孫寶刀,也隻不過是屏風上所繪的假物而已,焉能比得上今日這柄真正的烏孫彎刀?將來施兄弟配了這口刀,做出好大一番事業,讓後人把他的英姿繪到屏風上,流芳千古,這才是英雄豪傑的氣象!”
老管營哈哈大笑,舉碗敬酒,西門慶幹了,二人相視一笑,各自心照。
與此同時,孟州兵馬都監張蒙方府中鴛鴦樓上,也正在召開一場盛宴。座中人除張都監外,赫然還有張團練和早該回故鄉去的蔣門神,二人坐在酒席上,正說著快活林的敗跡,最後蔣門神囁嚅著道:“卻是小人不中用,沒能替大人將快活林奪過來,小人罪該萬死!”
張都監擺手道:“也罷了!聽說那個打虎的都頭武鬆一挺身竟然把那五百斤的石獅子給舉了起來,這樣的人,天下又有幾個?你雖然英勇,但奈何對手非人啊!此事全不與你相幹,蔣忠無須在意!”
“咕咚”一聲,卻是蔣門神跪倒在地,哽咽著道:“大人這般寬宏大量,更是叫小人慚愧無地。今後大人若有交代,小的刀山劍林,也奮不顧身的闖了!粉身碎骨,才是心甘情願!”
張團練便在旁邊笑道:“粉身碎骨卻是不必。我家哥哥隻要麾下的弟兄都跟著他升官發財,若個個都粉身碎骨起來,還有人敢替我哥哥賣命嗎?”
說著,張團練和張都監對望一眼,都是嗬嗬大笑起來。
張都監便道:“蔣忠,你且扒起來歸座。你是我這兄弟的結義兄弟,我也不敢以下眼待你,咱們以後一概俗禮免去了才是!”
蔣門神連稱不敢,又叩了個頭,這才爬起來,斜簽著坐回位子裏。
張團練便道:“說起那力舉石獅子的武鬆,我心上倒也不怎麽怪他。他一個配軍,正是施家該管,為主家出力,卻也算不得什麽。我隻恨那個西門慶!他本是山東富家公子,何必來淌我河南的混水?這廝擋人財路,我卻是放他不過!哥哥,你意下如何?”
張都監便笑道:“兄弟休急,愚兄早有一計在此!”這正是:
豪傑心藏天下計,奸邪胸懷小人謀。卻不知西門慶安危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