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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焦挺歸心

  草裏蛇魯華、過街鼠張勝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若漏網之魚,跑出南城門,到了背人處,這才互相檢點身上的傷勢,幸好都是皮肉小傷,兩人又生得粗糙,因此沒什麽大礙。


  正在那裏咬牙切齒地怨恨西門慶,卻聽路旁有人“咦”了一聲,然後便招呼:“這不是魯華、張勝二位兄弟嗎?”


  魯華張勝轉頭一看,隻是那邊長長短短站著三個人,認得其中一個是曾經在縣衙門裏勾當的皂隸李外傳,魯華張勝就是由其人牽線,才和清河縣衙門裏的一夥害民賊勾搭上的,此刻見到,急忙呲牙咧嘴地上前行禮:“李大哥安好!”


  李外傳光著眼睛,指著他們兩個:“你們這是……?”


  張勝苦笑道:“吃人打了!”魯華在旁邊狗咬一口,入骨三分地恨道:“西門慶那狗賊,總有一天,要他不得好死!”


  卻聽李外傳身邊一人歎道:“原來西門慶那狗賊又回來了清河!這廝一回來就欺侮英雄,真叫人怒不可遏,忍無可忍!”


  張勝魯華一聽此人之言,盡皆大喜。張勝向李外傳問道:“李大哥,這位是……?”


  李外傳便笑道:“讓我來做曹邱。這一位,乃是清河縣中的應伯爵應公子,表字光侯;這一位是秀才水興,表字楊花,都是兄弟斬頸瀝血的好朋友。”


  魯華張勝紛紛唱喏見禮,應伯爵便邀請道:“久聞外傳兄說起魯、張二位兄弟的大名,小可早思一見,今日既然有緣,怎能錯過?小可家中離此不遠,便請魯、張二位兄弟移駕一行,咱們好好喝幾杯,雖然沒有小娘兒陪酒,但兄弟們談談說說,亦是一樂。”


  張勝魯華聽到有酒喝,便興頭起來,揚揚喝喝地道:“四海之內皆兄弟,去來去來!”五人並作一路,轉身去了。


  清河南門裏,西門慶也正拉了焦挺,招呼武大郎:“武道兄,清河第一樓,一起去來去來!”


  武大郎徑自挑起自己的炊餅擔子,笑道:“西門仙兄且和焦挺兄弟前去,待我玉皇觀中送了上供的炊餅,再去和大家相會。”說著,擔了炊餅擔子,揚長自去。


  西門慶便拉了焦挺,招呼了唐牛兒,一起往城中走去。到了清河第一樓,早有小二哥出來牽走牲口,殷勤招呼東家入樓。唐牛兒見樓宇壯麗,出入者盡皆衣冠楚楚,不由得自慚形穢起來,便想找個借口在外邊伺候。西門慶哪裏肯依?一手拉了焦挺,一手拉了忸忸怩怩的唐牛兒,直接進了個齊楚閣兒坐定。


  焦挺早已冷眼旁觀多時,見唐牛兒畏畏縮縮,不是個慷慨人物,兼之步伐虛浮,是個笨家,心中不免先存了幾分輕視之意。


  將二人安頓在座位上,西門慶見焦挺麵向唐牛兒時,眼中有些輕薄之色,略一思忖,便開口道:“焦挺兄弟,這位唐牛兒兄弟,雖然周身上下沒半分武藝,但滿懷的義氣,比我等江湖好漢也差不到哪裏。他是鄆城縣人,正碰上及時雨宋江哥哥犯事,因為感念公明哥哥平日的恩情,奮不顧身,上前打奪了公明哥哥,讓公明哥哥走路,自己卻甘願下獄,以身抵罪!這樣的好漢子,今日陪著兄弟坐一坐,可辱沒了你嗎?”


  焦挺一聽,肅然起敬,急忙站起身來,向唐牛兒深深抱拳為禮:“焦挺不知唐牛兒哥哥如此高義,方才失禮,還請唐家哥哥恕罪!”


  唐牛兒早慌了手腳,一迭連聲地道:“不罪不罪……”


  西門慶長笑道:“這正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豈可這麽輕易地饒讓了他?拿酒來!”


  早有小二哥抱了幾壇好酒送上。西門慶拍開泥封,吩咐道:“酒杯不中使,換大碗來!”然後滿滿地倒了三碗,往焦挺麵前一推,笑道:“今日先罰兄弟三碗!若不爽快幹了,捏著鼻子硬灌莫怪!”


  焦挺大喜,心道:“這西門慶哥哥倒真是個妙人兒!這一番賠罪喝酒兩不誤,正合我意!”當下端起酒碗來,向唐牛兒點頭示意:“小弟焦挺,向唐家哥哥賠罪了!”說著舉碗就口,如長鯨吸水,一飲而盡,隨後翻過空碗來,向西門慶和唐牛兒一照。


  “好!”西門慶喝彩聲中,焦挺又是連盡兩碗,麵不改色,唐牛兒隻看得暗暗叫苦:“今天碰上了這位好漢爺,看來我唐牛兒是非醉死在這裏不可了!”


  醉死倒也未必,但醉倒卻很容易,在三人的高呼酣飲之下,不多時唐牛兒便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平日裏他隻恨酒少,今天卻愁酒太多。


  西門慶和焦挺都是哈哈大笑。喝酒最有趣的就是把人灌倒,雖然惡作劇和低俗了些,但不可否認,在這種共同使壞的氛圍下,確實很容易拉近彼此的關係。


  西門慶吩咐小二哥,將唐牛兒扶進後房,好生安置,這才舉碗向焦挺敬酒:“我聽得兄弟你隻是在河北路上勾當,沒想到今日到我山東清河來了,真是萬千之喜呀!來!咱哥倆都端起來,走一個!”


  焦挺陪了一碗,感慨道:“西門慶哥哥不知,兄弟我父母早亡,家裏窮得精打光,沒奈何,出了老家中山府,闖蕩在江湖上。誰知人離鄉賤,有那算命的先生給我批了命,說我這個相,是敗主之相,除了死過一世的人,否則是沾誰誰倒黴!就因為這個,我在江湖上千裏投名萬裏投主的,也沒個人待見我,都怕我往他身邊一站,卻把他的運氣都敗壞沒了,我那個‘沒麵目’的諢名,就是這麽來的!”


  說到這裏,焦挺的眼角卻是兩點晶瑩,他抬頭炯炯地盯著西門慶的眼睛,沉聲道:“西門慶哥哥,我焦挺卻是個爽快人,不曉得藏著掖著。哥哥今日待我焦挺這般親切,我焦挺就得把話說明白了!兄弟這個相,是個倒運的,若西門慶哥嫌棄我時,兄弟我轉頭就走,再不敢給哥哥添麻煩!”


  話音未落,就見西門慶大大的往地上“呸”了一口,罵道:“甚麽倒運旺財的鬼話,如何信得?焦挺兄弟,哥哥我就是死過一世的人,世上有什麽東西,能讓我顧忌?你盡管在哥哥這裏定心住了,該吃吃,該喝喝,有我西門慶一碗幹飯,就有你的半碗;有我西門慶一勺涼水,就有你的半勺!兄弟你今日仗義出手,救了武道兄,就衝這份兒人品,哥哥我就敬你一世!”


  焦挺怔怔地聽著,眼角上兩點晶瑩終於化作兩行熱淚,直直地流了下來。他翻掌將淚水狠狠地揩去,但臉頰上的肌膚牽動之下,眼淚流得更多了。


  西門慶端著酒碗向焦挺一照:“焦挺兄弟,人都說我是轉世天星,那麽有些話今天跟你說了,也不怕泄露天機。你要切記--相由心生,命從心定!兄弟你遊劍江湖,多苦少樂,因此經日間板著個臉,這才把自己一張臉上的格局給弄壞了。哥哥隻盼你今後日子過得開心,多笑一笑,把臉上的愁紋兒扯開了,就是你改命的良機!”


  焦挺淚流滿麵,起身離椅,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朝著西門慶大禮叩拜下去:“小弟焦挺,願為西門慶哥哥牽馬墜鐙!”這正是:

  三年愁懷生何趣?一朝知心死也甘!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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