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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老頭難纏

  聽到朱仝說有要緊事,宋太公急忙打發莊客人等,都回避了,再轉回身來時,已是滿麵陪笑:“都頭請說。”


  朱仝便開門見山道:“太公,此間已無六耳,那晚輩可就直說了——我那公明哥哥何在?”


  宋太公須眉都不顫一下,款款坐下,徐徐言道:“都頭在上,容老漢告稟:老漢世代務農,守著一畝三分地過活。誰知家門不幸,出了個逆子宋江,不好好耕作田園,偏偏要去做吏,鬼迷了心竅似的,用石舂搗都搗不醒他。沒奈何,老漢已在數年前,在本縣知縣相公那裏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的戶籍,跟老漢我再無關係。那畜生以後便是得了天大的富貴榮華,我老漢也不沾他那濕氣!”


  說著,宋太公覷眼看到朱仝似笑非笑的,十成裏倒有九成九不信,他也不驚慌,起身道:“口說無憑,老漢從前官手裏領了執憑文帖,在此存照。若朱都頭有疑慮時,且待老漢取來,請都頭細驗。”


  朱仝笑道:“老太公且安坐,有事兒子服其勞。既有執憑文帖,何不便讓四郎取來?”


  宋太公搖頭道:“唉!莊戶人家,說不盡那耕田種地的苦。這些天家中添了佃戶,種田的農器卻不夠了,本村偏生又沒有鐵匠鋪子,隻好打發小兒宋清,去鄰村監製些種田的家夥什兒。臨出門時,老漢卻忘了問他一聲,也不知他東南西北,跑到誰家村裏去了。”說著,連連歎著氣去了。


  朱仝坐在草堂中,暗自苦笑:“這宋太公,果然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不但把公明哥哥藏得滴水不漏,而且生怕連累到四郎宋清,更把他遠遠地打發了出去,隻留下自己一個糟老頭兒,倚老賣老的和我這等來查案的公人們廝混!”


  又想道:“是了!他口裏說四郎去鄰村打農具去了,其實那鐵扇子宋清卻是在鄆城縣衙門裏花錢運動,隻要把那唐牛兒煮成一腔爛熟的替罪羊!便是有公人來挑理,太公他也可以說是去打農具的宋清因兄弟情深而自作主張,他在家裏通不知道!這等老謀深算麵麵俱到的功夫,我可不是他老人家的對手,待他回來,我還是跟他挑明了說吧!”


  須臾,宋太公手裏捧了執憑文帖,進了草堂,恭恭敬敬向朱仝麵前一獻:“都頭請看!”


  朱仝急忙站起來,雙手接過,待宋太公歸座,他才接著坐下。也不用看那執憑文帖上寫著什麽,隻是隨手向麵前桌案上一放,笑著向宋太公道:“太公,您老人家也知道,我平日裏是最和公明哥哥好的,他有甚麽心腹事,從不瞞我,我有什麽疑難事,也從不瞞他,一世人,兩兄弟,皆以義氣為先。今日公明哥哥闖出了這樁潑天大禍,我這做兄弟若不幫他,誰來幫他?因此,你老人家放寬一百二十個心,相信我一次,請出公明哥哥來與我一見才是正理。”


  宋太公有氣無力地搖著白頭,歎息道:“唉!朱都頭哇!你這不是強老漢我所難嗎?宋江又不在我這裏,卻讓我上哪裏給你找他去?有宋江那忤逆子前車之鑒在先,這世道上的義氣,老漢我也早看得灰了。便是親如父子兄弟,還有信不過的時候哩!”


  朱仝搖著頭歎了口氣,看看聽聽,隔牆確實無耳,這才對宋太公道:“太公,你附耳來!”


  宋太公便假癡不癲地把耳朵湊了過來,口中兀自風言風語:“隻恐老漢我耳朵裏有些醃臢氣味,若臊著了都頭的鼻子,卻是罪過!”


  朱仝一笑,輕輕在宋太公耳邊說了幾個字,隻驚得宋太公直跳了起來。一刹那間,老頭兒仿佛吃了腦白金一樣,眼也不花了,耳也不聾了,手腳也麻溜了,精神也倍增了,隻是又驚又怕地指著朱仝道:“你……你怎能知道?”


  朱仝昂然拱手:“太公,我早說了,我和公明哥哥一世人,兩兄弟,皆以義氣為先。若我貪圖捉拿他的那一千貫賞錢,也不會單人獨馬來到貴莊了。少說,也得帶上三五十個差役是吧?”


  宋太公一時低頭不語,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後,才抬起頭來,長歎道:“唉!承蒙朱都頭高義,小兒今生今世,能結交到都頭這麽一位生死兄弟,也是他燒了高香了!都頭且隨老漢來。”


  朱仝舉手揖讓:“太公先請。”二人說著出了草堂。


  轉了幾重門戶,來到一座佛堂,宋太公低聲道:“正是這裏了。”朱仝點點頭,一閃身進去,宋太公便拴了門,走到一旁坐在石碌碡上,四下裏望起風來。


  佛堂中,朱仝把拱床拖在一邊,揭起那片地板來,板底下有條索頭,將索子頭隻一拽,銅鈴一聲響,宋江從地窨子裏鑽了出來。劈頭見是朱全,先大吃那一驚。


  朱仝急忙道;“公明哥哥休要驚慌,小弟今天卻不是來捉你的。咱們弟兄閑常時最好,有了事都是肝膽相照。那一日喝酒喝到興頭上時,兄長你曾說道:‘我家佛座底下有個地窨子,上麵供著三世佛,佛堂內有片地板蓋著,上麵設著供床。有一天兄弟你若是有了個馬高鐙短,可來愚兄這裏躲避。’小弟那時聽說,記在心裏。幾日前哥哥殺了人,官司累尋不見,小弟心裏就明白了三分,必然是躲在這個地窨子裏來了……”


  沒等朱仝把話說完,就見本來呆若木雞的宋江把大腿一拍,大叫一聲:“苦也!”


  宋江身高隻有一米四七左右,這一下苦起了臉,看著就跟成了精的苦瓜一樣,朱仝心中一怔,問道:“公明哥哥,小弟還有未盡之意,你怎的就未卜先知,搶著叫起苦來?”


  宋江看起來心慌意亂,隻是搖著手道:“朱仝兄弟,哥哥哪裏會什麽未卜先知,若真的能未卜先知,也用不著殺人了!隻是想起一件要命的事,因此心上大是難定!”這正是:

  賣糖君子今何在?回頭卻是口甜人。卻不知宋江想起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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