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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虎臨門

  西門慶見來爵倒地不起,醜態百出,不禁一皺眉,喝道:“來爵!貴客麵前,如此失禮,成何體統?你且站起來說話!”


  周秀正喝得高興,突然被來爵阻了他的興頭,一時不好向西門慶家的奴才發作,便把火氣都撒在了門外驚擾之人的頭上。張口便罵道:“哪裏來的賊廝鳥?竟然敢在周老爺我娶親的時候上門來討野火?待我將這等不開眼的瘟生拿回營裏去,千刀萬刀碎剮了他!”


  眼看周秀怒氣衝衝就要往外闖,軟倒在地的來爵突然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大叫道:“周大人!周爺爺!使不得!使不得!”一臂抱著周秀,一手卻將一張紅單拜帖高高地擎了起來。


  玳安一直在旁邊提壺侑酒,此時急忙上前將那張拜帖接了過來,送到西門慶麵前。


  西門慶眼看來爵如此害怕,卻也不禁好奇。要知道從前的西門慶可不是好相與之輩,今天又有李知縣、夏提刑、周守備三人在這裏坐鎮,清河縣中又有哪一個膽大包天的,敢來西門府上放刁?何況自己重生之後,一沒坑害花子虛謀奪李瓶兒,二沒毒殺武大郎霸娶潘金蓮,就是那武鬆突然回來了,他也敢坦然麵對!


  一伸手,拿起那拜帖看時,卻見上麵簡簡單單寫了六個簪花小楷——“侍生宋喬年拜”。


  “宋喬年?宋喬年是誰?”西門慶自言自語道。


  旁邊的周秀想往外衝,夏提刑唯恐他性子暴躁之下激出什麽事來,倒把今天的喜事弄成了凶事,因此在旁邊緊攔著他,地上還有個來爵抱著周秀的腿。


  武大郎身矮力弱,想上前幫忙也是有心無力,隻好在旁邊以言語不戰而屈周秀之兵的勸阻。


  李知縣則遠遠的把著個海棠石蕉葉杯坐山觀虎鬥,雲端裏看廝殺一般看著他們扭作一團,引為酒中笑樂。


  突然間聽到西門慶嘴裏說出“宋喬年”三個字,李知縣手一抖,“嗆啷”一聲,杯子已經學會了地堂拳,在地上亂滾了起來。


  顧不得衣襟上滿是酒水,李知縣一伸手:“四泉兄,那張拜帖把來我看!”


  西門慶剛將拜帖遞出,李知縣就一把搶了過去,一目之下,喝下去的酒早已化成了虛汗,當下便尖著聲音叫了起來:“龍溪兄!南軒兄!莫要再作耍了!咱們山東八府的巡按監察禦史宋大人就在外麵!”


  這一下,周秀也不衝出去碎剮人了,夏提刑也不用攔著他了,兩個人一齊揪起了來爵,喝問道:“外麵來的真是宋大人?”


  來爵頭點得象雞啄米,隻會翻來複去地說:“大官!……好大官!……”


  清河縣的文武三官趕緊各整衣帽,一時間亂作一團。


  西門慶呆了一呆後問道:“拱極兄,這位宋大人卻又是何方神聖?”


  李知縣一邊整衣,一邊急急地答道:“這位宋大人,名喬年,號鬆原,乃是江西南昌人,現做著咱們山東八府的巡按監察禦史。山東大小官員的升降賞罰,都在他的一紙奏折上,連各位知府大人見了他,都得矮上三分,何況你我?”


  “哦!原來如此!”西門慶慢慢點頭。


  這時的周秀,急得團團直轉,恍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隻是沒口子的叫苦:“這可如何是好?你們今天來賀喜,倒是全副冠帶,可我的官服還在家裏撂著呢!早知如此……”


  賀提刑打斷他道:“事急了!老周你就用這身新郎官的行頭湊合一下吧!反正今天是你娶妾的正日子,那宋大人再不通情理,也不能怪你迎接他時不穿官服。何況你穿著這一身新郎打扮,看起來倒憨厚了好些,若就此得了那宋大人的歡心,也未可知!”


  周秀此時已是病急亂投醫,聽了賀提刑之言,便道:“老夏之言,正合我意!”


  清河三文武互相檢點一下,確認沒什麽酒色財氣的破綻之後,三人便一起接了出去,西門慶身為主人,也跟在後麵看熱鬧。


  以李知縣為首,清河三文武如飛地跑出西門府大門,早見門外停擺著一簇人馬。原來清河縣是小地方,宋禦史來之前便令各項伺候人馬都散了,隻用幾隊藍旗清道,門生故吏跟隨,自己則坐了八抬大轎,打起雙簷傘,往西門慶家來。


  到了西門府前,便有手下官吏要喝令大開中門,迎接宋大人進去,但宋禦史手一擺:“不可擾民!”反倒客客氣氣地遞上一張拜帖,讓來爵往裏通報。


  正等得不耐煩時,卻見西門府中門大開,早跑出兩個半官來——因為周守備穿著的服飾屬於新郎官,所以隻能算半個——那兩個半官一起來到宋禦史轎前跪下,揚聲道:“卑職清河縣知縣李達夫、守備周秀、提刑夏延齡,參見巡按大人!”


  西門慶影在門後,見清河三官轎前跪下,李知縣、夏提刑倒也罷了,那周守備卻是一身新郎官打扮,不倫不類的也跟著磕頭,倒活象戲台上小醜一般。西門慶忍不住便是“嘿”的一聲,笑了出來。


  突然看到一幫吹鼓手站在一旁,這些鄉下人是因周秀要來娶親臨時雇來的,何時見過這般大場麵?瞄著外麵的禦史儀仗,無不唬得戰戰兢兢。西門慶心中冷笑道:“別人家都是福臨門,偏我卻是虎臨門,腐臨門,這位宋大人又不知是哪個級數的贓官?既然到了我門前,且讓我來給他妝妝幌子!”


  於是把吹鼓手中領班的那人叫在一旁,故意板起臉訓道:“這位是禦史大人,是比知府還大的大官,他現在就在門外,你們卻停了鼓樂,這是何道理?這不是蔑視禦史大人嗎?”


  那領班之人慌了神,早跪下叫起撞天屈來:“大官人,咱們鄉下草台班子,能吹能打的也就是那點兒俗樂,怎敢在這大大官之前獻醜?萬一他老人家聽不順耳……”


  西門慶一把扯起了他:“吹打得不好,是水平問題,他一個做禦史的,也犯不著跟咱們鄉下人計較;可你們見他來了竟然停了吹打,這卻是態度問題,若惹得他動起怒來,隻要歪歪嘴,你們這碗飯還吃得成嗎?快快快,你們敲打鑼鼓,總比一會兒別人來敲打你們強!”


  吹鼓手們一聽,麵麵相覷,那領班之人一想西門大官人是星主臨凡,所言必然有理,便一咬牙:“既然如此,大官人,那俺們就吹了!吹一套娶媳婦的喜樂!”


  西門慶急忙道:“這個卻使不得!若你們吹這個,到底是周守備娶媳婦,還是那大官娶媳婦?周守備豈不怪罪?”


  吹鼓手們苦起臉:“大官人,除了這娶媳婦的喜樂,俺們可就隻會吹死了人的哀樂了!”


  西門慶正色道:“豈有此理!我聽過你們在鬧無宵的時候,吹的那調子就很拿手嘛!那叫什麽?”


  領班之人忸怩道:“是……是小寡婦上墳!”


  “好!”西門慶一拍巴掌,“就吹這個!想那禦史大人吃慣了大魚大肉,偶爾嚐嚐鄉村野味,也是一樂啊!”這正是:

  隻把熱血酬知己,卻將冷眼對奸邪。卻不知那宋禦史此來何意,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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