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黍離:改命付忠良
“娘!”
從來沒被母親這麽拉扯過,李世諺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養尊處優,居然能把自己拽到毫無還手之力。
一路跌跌撞撞地拖進內室,自認為自己也算半大孩子的李世諺自然有些掛不住麵子。委屈控訴的話還沒開口,蕭貴妃從壁龕下的立櫃底下扯出一塊軟墊。
“先跪好。”
娘——
一句話還沒說出口,蕭貴妃極冷冽的眸子殺過來,李世諺隻得乖乖照做。
這頭叫無衣端了熱水淨手,又取了絹布細細擦幹。一雙比一般女人更大,更修長有力的手取來火折子,小心翼翼護著火苗把立櫃頂上放著的兩隻香點燃。
在李世諺的注視下,打開壁龕,不知伸手按了哪處機關按鈕,嵌在牆壁上壁龕打開小小的一處暗格。李世諺跪在地上竭力張望,望見了靈位一樣的東西。
蕭貴妃是雙手捧著請出來的。
確實是個靈位。木牌上極勁厲的顏體字刻著一行小字——
先夫薛公諱驍敬君生西之蓮位。
“你既然要走了,便向你的父親拜一拜吧。”
李世諺跪在地上,睜大了眼睛,把牌位上字讀了一遍,像是沒讀懂,又讀了一遍。讀著讀著眼中愈發驚愕,他抬眸母親,嘴唇顫抖。
“娘……”
您這是什麽意思?
蕭貴妃站在一旁顫抖著閉上眼,沒說話。
“娘?我父親是……”
這話在宮裏不能說,李世諺理智尚在,把最後那幾個字咽了下去,母親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立在身側的女子原本神情皆已慟然,卻在孩子麵前始終保持著一張凝成豐碑的臉。繃緊了藏嚴實了,所有的情緒皆收入那張冰雕般的麵皮之下,雪白的裙衫襯得她如高嶺之花。
“正好你我今日皆喪服。世諺,那一年你父親去世的時候,你沒能給他服喪,今日便一並把頭磕了吧。”
李世諺跪得直直地,抬眸固執地盯著他,眼中透透亮亮有倔強的光在閃爍。
“你父親戎馬一生,為家國建立下赫赫功勳,臨到了了為朝中奸人暗害致死,其誌潔行義,我比誰都清楚,豈是癱在皇位上人都快要爛到根子裏的先帝可比?”
蕭貴妃側眸反問。
“你以為你這一身天賦異稟的為將之才是從何處襲來?你既已知自己是將門之後,知道你身上流淌著這個王朝最出類拔萃將領的血脈,你便當著你父親的麵把話說清楚。”
蕭貴妃拽起兒子的手,像是在薛將軍的靈位前宣誓一般。
“忠君愛國,守土保家,不流幹最後一滴血絕不倒下,不戰鬥到最後的勝利絕不回頭。這是你刻進你骨子裏的使命,倘使你上了戰場,這些話你得記住。”
她把兒子的手甩了下去。
“磕。”
十四歲的孩子扔在顫抖,他抬眼緊緊盯著靈位上的字,就像是試圖尋找一些微乎其微的聯係。
好像又是有的。在茫茫世間,有時前後皆無所依傍看不清方向,哪怕就是蛛絲般的聯係,在他眼中也勝過萬千救命稻草。
他驟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校武場,薛將軍打他身邊路過,一眼望見了他挽弓搭箭的模樣。
那是聯係嗎?
他質疑自己,又像說服自己,試圖在過往十四年的認知與此刻母親悲絕的神情之間找到某種平衡。
李世諺埋下頭去,如冰一般凍得枯脆女人也緩和下來。
“世諺,你曾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以前我總把你關著,怕你被人發現長相不類先帝,怕你被人算計了害了我們倆在這宮裏相依為命無人可伸出援手——”
冰化成了水,李世諺聽見了自己那不通情理的母親低低的啜泣。
“現在你也是見過你父親的人了,我不攔著你了,你想做什麽便去做吧。”
蕭貴妃送李世諺出重華宮時,卻早已有人等在門口。
來者神色皆寧,安和沉篤地坐在輪椅上,因了室外沙塵太重,麵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紗。
“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若昭修長的眉眼流轉,揚眸看著送子出征的蕭貴妃。
“來的正是時候,我正好也與你有話要說。”
蕭貴妃拍了拍李世諺的背,示意他上前一步。
“這孩子便是托付給你了,看在……”
看在薛將軍曾經也是國之棟梁,看在李世默對薛家有著無法割舍的關係。
“看在這些日子我幫你不少的份上,這孩子的今後便托付給你和李世默了。”
什麽意思?
大抵是一日之內聽到的故事太多,李世諺驚恐地回望母親的臉,一時竟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娘,你不要我了?
蕭貴妃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今後你記住了,好好聽宣王殿下與長公主的話,永遠,永遠不要背叛他們。”
李世諺反手扯住了母親的裙衫,像是小時候追著母親的裙擺跌跌撞撞地跑著一樣。他固執地搖搖頭。
李若昭本是為這事來的,隻怕蕭貴妃已將世諺的身世對他和盤托出,才是這副麵貌。她寬和地笑笑。
“你母親並沒有不要你。父母之愛子女,必為之計深遠。她這是在替你的每一步做打算呢。”
若昭拍了拍那個十四歲孩子的手。
“好孩子,你便去吧。我同你母親說說話。”
李世諺一走,蕭貴妃便立刻恢複了警惕的神情,上上下下把坐在輪椅的女人打量個遍。
“你……”
若昭抬手遮住她的視線示意她別猜了。
“首先說好,你要我答應辦到的事,我一定辦到,不就是照顧李世諺嗎?但我也有一個請求。或者說,我需要你的一個籌碼。”
若昭話鋒一轉,目光隨之流轉,她抬手示意殿內。
“不進去說嗎?”
遣退眾人,一嫂一姑,又是一姑一侄媳之間在內室坐定。
“既然你讓我幫你照顧孩子,那自然是要交出點東西的。你知道,李世諺在名義上始終是陛下親子,兄弟之間幫扶的情誼在。同時,隱患,也依然在。”
終於明白坐在輪椅上的女人到底要幹什麽,淚漬未幹的蕭貴妃淩厲的眸子一樣,竟有悲絕之色。
“你……”
若昭應得坦然。
“我需要你以李世諺母親的身份寫一封自白書,詳詳細細地寫出李世諺的身世。寫好之後交給我,你的簽字和手印一個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