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春獵:爭位
跟著若昭也學了多年,分析問題的本事李世默早就學了個七七八八。他麵上一臉和煦春風地看著秦妃母子,腦中卻開始飛快轉起來。
倘若陛下真的與秦妃說了這遺詔寫的是李世諍的名字。待到眾臣開啟遺詔,便能知道秦妃所言為假——
捏造遺詔可是大罪,陛下這是要自己的孩子死嗎?
更何況紫宸殿遺詔已毀,現在就算秦妃帶著眾人去開,也找不到遺詔的絲毫蹤跡。
現在隻剩下存檔的副本。
詔書曆來一式兩份,一份下達用以文書行政,一份用以存檔。如果紫宸殿殿頂放著的遺詔寫的是李世默的名字,存檔的副本自然寫的也是他的名字,還能有什麽意外?
等等,這副本真的會寫他的名字嗎?
先帝這一係列讓人看不明白的行為,就連李世默也拿不準陛下到底寫的是誰的名字。
所以,當務之急是打消所有人深究遺詔的想法,副本尚在,紫宸殿遺詔已毀,到時候必然還要徹查紫宸殿那封遺詔的下落。
而且,萬一副本寫的是李世諍的名字,隻怕他會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李世默負手眉眼微挑,看著不遠處的秦妃還在振振有詞。
“既然遺詔所寫為九皇子即位,此時此刻的守城之戰,理應由未來的君主所為。不信諸位大臣可親啟紫宸殿遺詔,一看便知真假。”
李世諍瘋狂衝自己的母親眨眼睛。
母親,不行的,守城這事兒兒子沒做過,做不來。
秦妃在李世諍身後狠狠掐了一把,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回去。
躲什麽!又沒讓你親自拎著刀砍人,坐在城裏動動嘴皮子,指揮下人往死裏打,有什麽難的?他李世默上得了戰場,就連比你小的李世諺都敢上,你有什麽不敢上的?這一仗打完你的聲望就大了,守衛長安,不比什麽平定巴蜀的功績大?
李世默與秦妃母子並肩站在紫宸殿前白玉石欄後,稍稍側眸,把這兩人的動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便也順著向秦妃娘娘拜道:
“誠如秦妃所言,這遺詔就在紫宸殿後,待到諸位大人親啟遺詔,發現這遺詔上寫的是九弟的名字,然後呢?”
什麽然後?
秦妃並未聽懂李世默的畫外音,怔忡的刹那李世默繼續道。
“守衛帝都京華乃是重責,本王身為兄長,理應率先承擔。更何況本王尚有些許領兵的經驗,台下諸位大臣,都與本王有共事之誼,台下諸位將領,或多或少都與本王有同袍之情,如今這宮城外陳列的數萬兵士,皆是本王從靈州帶來。如果叫諸位弟兄們在本王與九弟之間選,他們想必會選擇本王,此為情理。”
自己的牌麵擺完,李世默話鋒一轉。
“遺詔所寫乃未來之君,守城之戰理應由儲君主持,此為法理,本王認同。如果此時此刻把這紫宸殿的遺詔開了,寫的是九弟的名字,本王便將這守城的位置讓給九弟,絕不遷延。但是,法理與情理相爭,秦妃娘娘讓諸位大臣與將士們,作何選擇?”
這就是赤裸裸地以勢壓人了。秦妃終於反應過來,這台下密密麻麻站著的,都是前來勸說陛下駐守京城的李世默黨羽,在這些人麵前與李世默相爭,沒有絲毫勝算。
“你這是在擁兵自重,枉顧天威!”
確實是擁兵自重。
李世默並不否認。
擁兵自重是此時最管用的手段了,在秩序即將崩潰的前夕,叢林裏你死我活的競爭才是主導著整個世界的不二法則。
“本王行事坦蕩,既然承諾放權,便說到做到。可是,萬一長安城中混進了西突北燕的奸佞之徒,借此情理法理之爭,打著本王的旗號興風作浪,動搖了諸位將士們守城的決心,致使長安淪陷。”
李世默握緊手中長刀柄,一聲厲喝。
“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九皇子李世諍從來沒見過三哥這般狠厲的模樣,他下意識一抖,伸手拽了拽母親的袖子。
沒用的,母親,人家有兵權。
秦妃憤然把兒子胖乎乎拽著她的手甩開,在眾目睽睽的壓力下,迎著李世默凜冽的目光上前一步。
“你手握重權,自然不會把我們母子放在眼裏。如今陛下不在,這宮裏還不是你說了算,究竟還有沒有一點王法?”
說至動情處,秦妃突然嚎啕大哭,撕破了嗓音的女聲就在巍峨紫宸殿下來回震蕩。沒見過這架勢,殿下本來是為請命站著的文武百官麵麵相覷,又趕緊垂眸不語。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但沒辦法堵著耳朵不聽。
“陛下,陛下為何去了!唯獨拋下我們孤苦無依的母子倆!陛下!既然無法保全陛下的遺誌,又護不住陛下的孩兒,臣妾這就隨您去了吧!”
話音未落,便朝著紫宸殿前丹陛台階上的白玉石欄一頭撞去。
李世默冷眼旁觀地看著她,一動不動。
不會撞的,她放心不下她那個還沒長大的孩子。秦妃現在死了,李世諍會被這朝中宮中的勢力撕得連渣都不剩。
沒人拉。
秦妃訕訕地抹了抹眼淚,看似九頭牛也拉不回的力氣在白玉石欄板前生生停住,順勢改成伏在石欄上捶欄痛哭。
哭著哭著便耍賴似的要抓李世默的手。
“本宮要你給在場的所有人一個說法,給先帝一個說法。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承諾你絕不會染指諍兒的位置,如有違背,便遭最狠毒的懲罰……”
最狠毒的懲罰有什麽?秦妃轉了轉腦筋想。
“便叫寧妃娘娘被那閻王爺判到地獄裏去!”
想什麽好事呢!李世默當然不會為一個已經毀了的紫宸殿遺詔就下如此狠毒誓言,更何況是自己的母親。
他不動聲色躲開秦妃哭得可憐兮兮的爪子,朝著下麵看戲看呆了的文武百官躬身一拜。
“不如這樣,紫宸殿遺詔既然已經完成,那咱們便放在紫宸殿上。此刻外敵壓境,國家隨時有傾覆之危,容不得朝中出現絲毫變亂。本王仍以皇子之身,主持守城之戰。待到長安戰事既了,再當著諸位大人的麵宣讀遺詔。”
袍袖一甩,不過沒有袍袖,隻有紮得緊緊的鎧甲袖口。李世默看著還保持著痛哭的姿勢不變,以及躲在母親身後的李世諍,歪了歪腦袋,隨即綻開的一個標誌性的,眾人眼中宣王殿下常見的,又親切又溫和的笑容。
“遺詔上寫的是什麽,本王便做什麽。這點,本王倒是可以拿三十年陽壽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