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春獵:三月飛霜
蕭貴妃覺得,就算西突北燕哪一方想不開還要繼續伐唐,這場大戰爆發至少還有兩年。
當時的中書令蕭靖站在紫宸殿中,也是這麽對陛下說的。
韓晟裴濟楊秉廉等人坐在一起喝酒的時候,都是這麽認為的。
被後世並稱“康和年間朝廷兩大柱石”的蕭嵐與薛珩,此時此刻,一個悠哉悠哉躺在自家院中喝悶酒,一個灰頭土臉夾著尾巴屈在屋簷下做人,各自都心照不宣地這麽想著。
包括李若昭也不例外,她坐在洮水穀地裏運籌帷帳謀劃著如何奪回溧陽公主李世語的時候,都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所以,當來自西北大規模兵士運動的消息,在陽春三月冰雪初融的時節傳入涼王營寨時,李若昭裹在厚厚的駝絨裏,第一反應隻有三個字——
“不可能。”
消息是卓圭手下的宋主事親自送來的,卓圭見狀忙把他拉到一邊,分外懇切地問道:
“千真萬確?”
初春尚冷,絨氈帽下的臉嗬出一圈一圈的白霧。
“都是真的。此事幹係重大,小的不敢有誤,所以才專門趕過來送信。”
卓圭正欲繼續問下去,縮在火盆邊的若昭驟然抬頭。
“多少人?”
“回莊主的話,小的隻瞧見了先頭部隊,大概五萬餘人。小人臨走之際西突國內還在調兵,後續應該還有。”
“前鋒五萬,加上主力至少十萬。這還不算萬一聯合北燕的隊伍。當年西突北燕交戰,西突投入不過七萬人,去年西突南下,更是不到三萬人。這次……”
若昭自言自語一半,越說越不覺樂觀,更覺此事蹊蹺。
“不應該呀,西突以畜牧立國,春季正是水草豐茂,牲畜生長的季節。一旦誤了春季放牧,絕大多數牧民一年的生計都要受到重創。從古至今,他們又有哪一次用兵在春季?這是不要國勢了嗎?”
卓圭倒了一杯滾沸的茶塞進她手中。
“不妨再探聽探聽消息。妹妹適才說北燕那邊,需要咱們派人聯係義寧長公主與月姑娘嗎?”
“沒用的,如果北燕也摻和進來,他們第一個要防的便是昕姐姐,去年西突北燕聯合出兵,昕姐姐未傳來隻言片語,可知早就被他們控製起來了。至於阿汐,”
若昭攏著那杯熱氣騰騰的茶,透過朦朧的霧氣看著帳外刺眼的皚皚明亮,眼中似浮了一層氤氳的水光。
“一年多以前便去了北燕,至今杳無音訊,多半也是被控製了。”
若昭在分析問題時,腦子向來比嘴快。嘴上這句話還沒說完,腦子已經躍到下一個問題上。
“我還是覺得此事有蹊蹺。西突這次用兵到底是為了什麽呢?故作疑兵亂我大唐的陣腳?還是說……”
若昭想起了手頭事,營救小語的計劃已定,她與卓圭已經排了一隊人馬偽裝成商人向葛邏祿部前進。卓圭在處理完軍營中的一些瑣事之後,也會跟上商隊西進的步伐,親自坐鎮葛邏祿部的運作。
難不成,有人發現了他們利用葛邏祿部生事,所以借此清查異己?比如,以春季進軍來試探葛邏祿部是否有人有異心?
若昭自顧自搖搖頭,眼神盯著麵前的火苗嗶剝放空。
也不對。十萬之眾不是小數目,但凡必勒格可汗是個正常人,也不會動用十萬人去測試一個部落的異心。
卓圭已經遣退了宋主事,他不聲不響坐在若昭身邊,安安靜靜地注視著若昭一動不動的腦中天人交戰。直到若昭稍稍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他才緩聲問道:
“那我還跟著去葛邏祿嗎?”
“要去。咱們對西突的了解太有限了,不僅是為了營救小語,就算是探聽情報,卓哥哥,隻怕也需要你親自走一趟。”
她攏緊了手中熱茶,榨幹最後一點僅存的溫意。
“還有,把涼王兄請來吧。萬一,萬一西突人真的瘋了要在春季出兵,咱們也得做兩手準備。”
“那……宣王殿下那邊?”
也因了營救小語的計劃已定,李世默在七日之前便動身返回長安,想來現在應正過蕭關一帶。
“消息送過去吧。他現在正在返回長安的路上,隻要他坐鎮長安,至少京都不會亂。”
李世默確實正在回長安的路上。
從洮水河穀出,先向北行至蕭關。陽春三月冰雪正融,自北而來的冷空氣在遇到隴西山地時再一次爬升形成了降雪。春風不度西北,漫天飛雪在兩山夾穀之間飛旋徘徊,織起如夢如幻的輕紗屏障。
李世默披著垂地的絨毛披風,遠眺天邊皚皚的山色。
“原地歇一會兒吧。如今風雪正大,前方積雪難行,行至山地還容易引起雪崩。”
淩風帶著十數人的小隊緊跟在李世默身後,櫛風沐雪讓他們每個人臉上,須發上,都似結了一層薄薄的霜。他行動力極高,很快招呼著卒子們原地掃雪安營紮寨,趁著下一波大雪來臨之際生火烤了些食物充饑。
李世默一個人負手沿著山穀踽踽獨行,淩風追上一串孤獨延伸的腳印跟上。
“淩風,你有沒有覺得,最近這些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冷了?”
隆平十三年的冬天也是接連下了大雪的。再往前數,雪也不再少數。至少在淩風打記事起,冬天一直就是這麽冷的。
“也許是殿下今年冬天,在西北關外度過的,所以才覺得格外冷些?”
淩風說著便越來越覺得自己說得不太對。他搖搖頭,畢竟他對時節,並沒有多少概念。
“我讀前人筆記,並未發現幾十年前的人對於冬季大雪天有著如此嚴寒的記載,這種入春飛雪的跡象,更是少之又少。”
李世默又回首向來時的西北眺望。
“天氣冷,北方牲畜不好過冬,西突與北燕自身的壓力更重。為了轉移國內人口的生計壓力,就隻有南侵,以畜牧為生的國家不懂結餘和貯藏,比我們農耕人對天氣更為敏感。”
他眉眼之間盡是憂鬱,似天邊層層化不開的陰雲。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你看這天邊的大雪,西北的戰事,不會那麽快就消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