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春獵:一冊舊書
等待的時光總是格外漫長。日影在初春時間清雋而暄暖,緩緩打窗外移過勝似閑庭信步。
陛下始終端坐在上位,一如既往叫人看不清神情。蕭貴妃倚得穩穩當當,時不時端起茶杯,顯得格外悠然自得。
唯一慌亂的是秦妃,她站在下方站坐皆不是,一會兒瞅瞅蕭貴妃,一會兒抬眼偷偷瞟向陛下。大抵是覺得自己小動作太多不正常,忙低頭沉下起來,擺出一副異常沉篤的模樣。
太醫院的東西好說,草藥之流,既能救人又能殺人,向來是管得嚴格,進出太醫院和宮城皆受嚴格管控。沒想到真叫人查出了蛛絲馬跡——
秦妃這些日子心神不寧,近三個月都在太醫院開了燈芯草。
換個渠道都不知道,還走明麵上太醫院的賬。這種宮鬥,也太沒意思了。
蕭貴妃靠在椅背上,輕嗤了一聲,琉璃般尖細的指甲一下一下磕在扶手上。
緊接著是長春宮傳來的消息,說是在秦妃娘娘的寢殿裏,發現了一本醫書,應該是秦妃私習醫術的明證。
行了。大功告成。
蕭貴妃半躺著眯眼想。
根據慣例,接下來應該是秦妃跪在地上哭天搶地辯解這一切都是巧合,然後陛下再滿不耐煩地給個罰俸或是禁足的處罰。她在宮裏快十四年,相似的場景在宮裏的每一個角落翻來覆去上演,閉著眼都能猜出結局。
索然無味。
她累了,也該功成身退跟李若昭有個交代。
事實上也確實如蕭貴妃所想。當所有的證據擺在秦妃與陛下麵前時,一臉慈眉善目的女人終於繃不住臉上沉篤的表情,號哭聲不斷,一聲一聲如枯樹枝頭烏鴉的嘔啞嘲哳,撕扯著嗓子哭訴自己有多麽無辜多麽冤枉。
“不是的,陛下,這本書,是賢妃娘娘給臣妾的!”
寧妃蘇芷蘭?
一個消失在宮中幾個月之久的名字再一次被提及,更何況事關宣王李世默,蕭貴妃驟然睜開眼看向一步步爬向陛下的女人。
“陛下,是真的。既已至此,臣妾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臣妾這些年一直遭到太後與恭定皇後的打壓,心生怨恨,便暗中向賢妃姐姐示好。賢妃姐姐待臣妾很好,還暗中拉扯臣妾一把。不然皇後薨逝,麗妃倒台,怎麽唯有臣妾好端端地獨活。”
秦妃一再叩首道。
“兩年前,世諍身子骨抱恙,好多太醫來看也不見好轉,臣妾苦思不得,便向賢妃姐姐求助。她博覽群書,將這書中的古方薦給臣妾,這書便在臣妾手中多年。賢妃姐姐臨終前,曾囑托臣妾,說……”
好家夥,還真訛上了蘇芷蘭。蘇芷蘭怎生的如此不開眼,偏偏找了這麽個白眼狼。
蕭貴妃放下茶盞一聲脆響,“啪”的一下在秦妃耳旁一炸。
“話說一半不想說便吞回去,支支吾吾裝腔作勢給誰看?”
秦妃又抬眼偷偷瞟向陛下,得了陛下允準的暗示才顫顫巍巍地開口。
“她說,宣王殿下好事將近,趁著陛下認可眾臣擁戴,要早做打算……”
編的話心虛,她怯怯地指了指那本搜到的醫術。
“她還說,有什麽方子,都寫在書裏了。”
呸!
蘇芷蘭要真這麽狠心,還輪得上沈青綰秦忱之流在眼前蹦躂。
心中雖起起伏伏,臉上卻慣常冷若冰霜。蕭貴妃眸色一沉,背靠陽光,臉上陰影濃重。
“陛下,也容臣妾問秦妃一句話。”
得了首肯,蕭貴妃翹足看著麵前跪著的女人。
“這書有落款題跋嗎?”
捧著書上呈至陛下麵前的小廝搖搖頭,“沒有。”
“那就是了。”
她巧笑,一身霽藍色熠熠生輝。
“你怎麽就能一口咬定,這就是寧妃的呢?據我所知,寧妃家學極好,藏書萬冊,像她這樣的人,手中藏書不該沒有題跋印章之類的標記。”
心虛是寫在臉上的,秦妃聲音揚起來,氣卻先虛了下去。
“可這書,就是賢妃姐姐的。陛下,這真的是秦妃的,陛下將清泉宮的采葛采艾喚來,便知道這一定是賢妃姐姐的書。”
“蘇芷蘭。”
陛下對秦妃的哭訴置若罔聞,眼睛微眯,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窗外日色。
“她倒是個妙人兒。琴棋書畫,詩酒茶花,雖沒什麽拿得出手的,但都知曉一二。你既然說她的藏書皆有題跋印章——”
陛下揚聲喚來候在門口的小廝。
“去取,在清泉宮找本蘇芷蘭的書,拿來對比就知道了。”
“陛下!”
果不其然還是叩首加哭,蕭貴妃撇開眸子懶得去聽秦妃的哭訴。
“就算沒有題跋,也不能證明這本書就不是她的。萬一,萬一賢妃姐姐是忘了呢?”
門口小廝聞聲步入室內,倒不全為了領命,實在是有要事通傳。
“陛下,禦史大夫陳瑜民說有要事回稟,在門外請求覲見。”
於是等到陳瑜民進來的時候,便看到這副,微妙至極的場景。
“這……”
他偷偷抬眼環顧四周,蕭貴妃還是一動不動靠在椅背上,秦妃已叫人扶起來坐在另一邊。便擺出一副不意冒犯非禮勿視的拘謹神情,忙拜道:
“諸位娘娘也在,臣來的不是時候,臣告退。”
“來得正是時候。”
皇帝陛下胳膊肘撐在桌案上,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過五關斬六將從科舉中考出來的臣僚。
“陳愛卿,你也是個讀書人。你說,要判斷一本書是不是某個人的,有哪些方法和證據呢?”
問題雖奇,權當是經義策問,陳瑜民答:
“一般來說,題跋、落款、印章,這類寫了名字的,是最直接的證據。萬一沒有這些東西,對比批注的用字用語的習慣,以及,避諱,也可作為旁證。”
真像探討學問一般,皇帝又問。
“字跡呢?不可用作旁證?”
皇上問什麽陳瑜民就答什麽,他在下麵恭恭敬敬像隻垂了穗的麥子。
“一個人的筆跡會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時間的變化有所改變,除非筆跡一模一樣可做旁證,如果不一樣,也不能證明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