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紛飛:刮骨

  “沿路也沒有村子鎮甸之類的,我們……”


  “入山吧。”


  “誒?”


  公孫嘉禾還在關河身後,她下意識看他,夠不著,竭力從背後探出頭來。


  “夜裏入山不是很危險嗎?”


  “放心,至少我在不會。”


  拗不過關河,公孫嘉禾調轉馬頭向山中去。山路馬匹不好走,公孫嘉禾便扶關河下來,一手拽著韁繩,另一隻手全給關河倚著。


  萬幸,沒走多遠,雜草掩映之間露出一個僅有五尺餘深的洞穴。


  連洞穴都稱不上,勉強夠兩個人暫且棲身,但太淺了,倒像是此前被巨石撞出來的坑。而後滄海桑田,磐石也被崩解成了塵泥。


  冬日本就天黑得早,太陽稍稍西偏,轉瞬即逝間便已沉入西山。寒氣從四麵八方包裹而來,又像是從骨子裏滲出來的,血還黏在關河的身上,像是幹了,腥氣在身側不斷地縈繞,公孫嘉禾清晰地感覺到旁邊那人在微微顫抖。


  “要不就這兒,再遠咱們也不太方便出去?”


  失血過多,關河也累了,他點點頭。


  “你先歇著好了,夜間防狼防蛇什麽的,要做什麽你說我來。”


  放在平時,關河也不會讓一個姑娘家做什麽重活。如今他失血過多意識時斷時續,就連木頭也抱不起來,這是最快的做法。


  公孫嘉禾扶著他靠在岩壁邊,因為冷令他腦袋昏昏沉沉,身體卻止不住微微的戰栗。關河閉上眼,盡可能多喘口氣。


  “生團火吧,取暖,也是防狼。”


  公孫嘉禾就哼哧哼哧地去找幹柴。


  “蛇已經冬眠了,倒不用著草木灰雄黃粉之類的,但門口的雜草要清理幹淨。”


  公孫嘉禾就蹲在洞穴口,沒有工具,就用手一點點地刨土,連枯草根都一一拔了出來。


  “對了,我剛看到門口還有些長圓形的葉子,開得像朵花一樣,那是止血草。”


  公孫嘉禾還在門口蹲著拔草,聽到裏麵的吩咐,就著周圍的火光一邊摸索一邊瞪大了眼睛找。


  她從洞穴外一瘸一拐挪了進來,滿是幹塵的手掌心攤在關河麵前,灰撲撲的形似一朵綠色的花在她手上盛開。


  “是這個麽?”


  “是。”


  關河聞聲睜開眼,忽覺不對,目光逡巡終於落在她的一直沒敢踩實的左腳上。


  “你腿怎麽了?”


  公孫嘉禾下意識便要把左腿往身後藏,藏不住,在關河如炬的目光下輕輕倚在右腳邊。


  她輕輕把眸子瞥向別處。


  “就……箭傷嘛,之前中了一箭,但紮著一支箭總不方便,我拔了……”


  “坐下。”


  公孫嘉禾話未說完,關河一聲輕嗬。不算重,無從使力的身體爆發出的氣聲更多地像是堅決。


  凶什麽凶嘛!

  個頭小小的小姑娘撇撇嘴,不過違拗不得,隻得乖乖坐下。


  “腿。”


  公孫嘉禾又乖乖把左腳伸過去。


  關河把那隻血肉模糊的左腳放在膝上,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將手輕輕覆在那團已經幹了的血跡上。


  指尖粗糙,虛弱的聲音卻柔軟。


  “有點疼,你忍著點。”


  說罷,他握緊公孫嘉禾左腳的鞋,稍稍用力一旋,緩緩從她腳上將鞋子脫下。輕輕捏住一角還算幹淨的布料,是她已經和血肉黏在一起的褲筒。關河深呼吸,指尖用力,將那黏糊糊的布料幹脆利落地扯開。


  褲筒與皮肉分離的刹那,公孫嘉禾忍不住顫了顫,眸間抑不住上湧水色,她又輕輕地撇開。


  剩下的就好辦了。關河將她的褲腿捋起,卷邊折好。光潔而白皙的線條一路向下,終止於腳踝處一塊碩大的疤。


  該是受傷之後沒有好好止血,舊痂未結,新傷又裂,腐肉與血痂混合在一起,深深淺淺的血色如大地盤虯崎嶇的山巒。布料揭開,原本已經幹了的血肉又滲出絲絲殷紅。


  關河凝眸盯了一會兒。


  “腐肉必須割掉,不然你的腳會廢。”


  未等公孫嘉禾說話,他摸到手邊的刀,抽出,放在火上烤烤。


  刀鋒本該微涼,貼著公孫嘉禾的腳踝的刹那卻灼熱。刀尖在輕旋,已經麻木的傷口再一次撕開,先是灼燒感從腳踝慢慢泛上來,緊接著撕裂的痛感直衝腦門,撐在地上的雙手摳出了幾道深深的印轍。


  公孫嘉禾額頭滲出了汗。


  背上也是,渾身刹那間緊繃忍不住向後躲。


  關河攥緊了她的腿讓她不要亂動。


  公孫嘉禾再動。


  關河再次按住了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快把她的骨頭捏碎。


  她瞪他。忽然又覺委委屈屈,一事無成又流落山中,不知前路如何。


  他的額頭也有汗,甚至睫毛上也有,火光依約中,亮晶晶的似在閃爍,比夜空的星子更璀璨。麵色卻緊緊繃成一條線,咬緊的牙關微微發顫。


  算了。


  公孫嘉禾自我安慰道,他也辛苦了,自己還是安分些的好。


  兩人皆無話。


  安靜的環境也好。關河拿出腰間僅剩一點兒的水袋,倒在那株止血草上,小心翼翼用指尖清洗幹淨。放在火上烤烤,嚼碎,把一團綠泥一樣的東西吐出來,慢慢用無名指指腹糊在她的左腳腳踝處。


  先是清涼,慢慢的,辣辣的觸感燒了起來。公孫嘉禾呼吸重了幾分,另一隻腳在鞋子裏不安地撓。


  太過安靜。快要把藥塗完的關河才意識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不發一言的氛圍。洞穴外的世界漆黑而寒冷,洞中的火苗在嗶剝作響著向上躥。


  他輕咳一聲。


  “怎麽不說?”


  說什麽?

  公孫嘉禾腦子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你也沒問啊!”


  原本溫馨的氣氛一下子被打破,刺蝟般的小小丫頭頓覺自己沒有眼力見兒,比麵前這個毛頭小夥子還不如。她把眸子撇開,看向外麵陰冷、而不見光明的夜空。


  “已經不疼了。”


  揚著一口氣的小姑娘輕咳一聲。


  “總之,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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