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紛飛:進攻之意
李世默與田子安站在西門城樓上遠眺涇水穀地。喊殺聲隱隱從稀樹高草中傳來,枯槁的草木聽來皆是颯颯的寒意。山河在風中震顫,日色似是不忍俯瞰大地而隱沒於層雲之中,封凍的河水似乎也發出嗚咽的,亙古回響的悲鳴。
田子安憂心忡忡地看向李世默。
“殿下,這樣真的可行嗎?以十一皇子為疑兵,引阿史德出手。計策雖然是好計策,但十一皇子年僅十三歲,又是蕭貴妃的獨子,萬一有什麽三長兩短……”
您跟蕭貴妃也不好交代。
確實不好交代。
李世默憑欄負手孑立,他目色幽深凝望著五十裏之外山穀傳來的隱隱異動。已至冬月,木葉盡落,一地枯黃的草沿著封凍的涇水河穀向上遊延伸,延伸至以一千疑兵對戰阿史德一萬餘精銳騎兵的修羅戰場。
這是李世諺的計策。就在昨日下午,李世諺找到自家三哥,一番激烈的陳詞將自己的計劃向李世默和盤托出。
“我們隻需在山穀做些把戲,假裝阿史德進攻。在外敵入侵之際,由我率領一千騎兵殺進河穀突襲阿史德。這樣一來有三個好處。”
李世諺笑眯眯地向李世默比了三根手指。
“其一,阿史德一定想不到我們這些龜縮城裏的人還敢主動出擊,這樣可以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其二,以外敵入侵的假象激起兩軍兵士的戰意,正如三哥說的,隻有共同的敵人才能讓兩軍捐棄前嫌。”
還有一點李世默亦不能拒絕,就是李世諺在說起阿史德伐唐可能隻是疑兵,真正的主力在關中以東,走雁門關伐唐。李世諺將自己的分析與在獄中向衛茂良討教的看法,條分縷析地向李世默陳明,最後下定了一個結論——
“如果西突與北燕早有聯合,阿史德大張旗鼓伐唐不過是聲西擊東之策。咱們隻有盡早解決阿史德,才能不被牽製騰出手來救援河東。”
這個想法與李世默不謀而合,就算可能將李世諺置於險地,也不得不試一試。
不能這樣耗下去了,必須早有行動。
為將者統帥萬軍,當以保護治下百姓與國土為先。
李世默收回遠望的眸子,看向田子安。
“這是他執意要做的。還說如果我不同意,便自己去安排。沒有我們此前安排疑兵,之後再派大軍跟上,這計策實行起來隻怕比現在還要危險。與其和他大吵一架他自己率兵輕出,不如我們從旁配合,行事也更穩妥。”
也是這個道理。
田子安在一旁點點頭。
他也跟著李世默看向煙塵攪擾的河穀,頗為感慨萬千。
“宣王殿下別說,這十三歲的十一殿下第一次帶兵,便能如此熟練,是個天生的將才。自古英雄出少年,恩威並重,帶兵衝鋒便有雷霆萬鈞之勇,很是有點像……”
田子安咂摸片刻,似是在回味。
“當年薛將軍的風采。”
再一次提到這個熟的不能再熟的名字,李世默心下一顫,麵上卻很是感興趣的模樣,一笑如春風。
“是嗎?”
“確實像。陣前訓話時這大嗓門,這話糙理不糙,還有最後那一箭震懾,雖然粗暴,雖然有激起嘩變的風險,但當兵的就服這樣的。這等行事作風,簡直和薛將軍從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
似是回憶起舊年沙場酣戰的往事,田子安嘴角帶起若有若無的笑。
“這年紀輕輕統帥萬軍的模樣也像。聽說薛將軍初次帶兵為將僅有十六歲,當時也是西突犯邊,糾結涼州、肅州、會州的逆黨,大軍一路壓至蕭關之外。薛將軍臨危受命,一身如喪服的白袍,率領蕭關僅剩的兩萬的騎兵,西出蕭關,打了叛軍一個措手不及。”
他還記得薛驍敬在陣前對著他們一幫經驗不足的新兵蛋子,兩名兵士在旁,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抬出了一具碩大的黑漆棺木。
“棺木已備好,本將今日身披孝服為自己服喪,誓與蕭關同生死!”
相比於薛驍敬出身將門的顯赫家世,出身行伍的田子安並沒有那麽起眼。田子安年紀稍長於薛驍敬,原州之亂時,他初在軍中服役,因勇武過人,當個不起眼的百夫長,就跟在年紀輕輕的小將身後縱馬疾馳。
白衣白袍劃下一條比所有色彩都絢麗的線,從此黃雲蒼山之間,便皆是他的身影。
不知何時,再次聽到“薛將軍”這三個字時,李世默早已無當年的隻恨不得決一死戰的大慟。他麵上如山間清風,甚至還能淺淺一笑應和道。
“世諺察天時地利的天賦也高。鈞之久鎮涇州,隻怕也明白沿涇水穀地越往上遊地勢越高。咱們要想阻擊阿史德,隻能仰攻。西突輕騎兵本就善於衝鋒,仰攻隻會讓我們處在更加不利的境地。所以,這一千人的敢死隊作先鋒,便是將阿史德的軍隊從涇水河穀裏拽出來,拽到平地上,咱們才好真刀真槍地打一場。”
耳畔喊殺聲與馬蹄聲愈發激烈,李世默向著西北愈漸龐大的煙雲微微揚眸。
“你看,來了。”
李世諺率領一千兵士殺進了阿史德的營寨。
阿史德先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隨即,浸淫戰場數十年的沙場宿將便展現出無論天賦多高的少年都無可比擬的經驗。整肅兵士與調集反攻幾乎是同時完成,馬背上的民族騎上戰馬便是上天的寵兒,揮起彎刀便可化作修羅閻王,向著來自農耕地區的中原人一次又一次高舉屠刀。
李世諺雖是第一次上戰場,但好幾日的心理準備讓他看起來鎮定自若。十三歲的少年挺刀直入,在敵營之間縱馬數個回合,收起刀落之間亦是斬殺敵眾無數。
最讓人大呼上當的是跟著李世諺殺進河穀的一千騎兵,行至半路才知不是阿史德犯邊而是突襲。在敢跑就送你見閻王的小將麵前,任誰也不敢往看一眼。
麵前的西突騎兵又屬實凶悍異常。正如李世諺所說,他們可不管什麽西北涇原軍中央神策軍的,看見身披唐軍戰甲的兵士便殺,絕不手軟。
別無退路又孤注一擲的喊殺聲在涇水穀地此起彼伏。血戰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李世諺握緊滑膩膩的刀柄,掌心與韁繩處皆是殷紅,他向著東方初升噴薄欲出的血色日光凝眸眺望。
“眾軍聽令,調轉方向,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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