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紛飛:紅豆情
好冷。
冰渣子黏在身上迅速融化,透過薄薄的一層單衣滲了進去,渾身如墜冰窖的寒從四麵八方將她包裹,並長久黏濕在她身上。
尤其是頭發,全部被冰水浸濕,頭皮猛然一縮扯得她後腦勺生疼,緊接著透骨涼的水從發梢一綹一綹落下來,
身體承受不住刺激,上下牙齒打了個寒顫。
“別忍了,你會死在這裏,徹底地凍死,或者餓死。”
蹲下的人早已起身,李世訓一步步從地牢上去,出門,一根足有小臂粗的鎖鏈將地牢門徹底鎖死。
然後,他將那把鑰匙立在牆角,不知從何處掏來的大鐵錘,向著鑰匙用力砸去。
“梆梆梆!”
李世訓彎腰拈起已經被錘彎了的鑰匙,在李若昭麵前晃了晃。
“你看,這是唯一的一把鑰匙,開不了了。”
徹骨的寒意令人清醒,若昭綁縛在後背的雙手把自己上半身費力地撐起來,臉上精致的妝容本就沾了不少的灰,如今被水一衝,露出了極其慘白的膚色。
她反而笑了。
“我有個問題,你們為何就那麽篤定,我就是風波莊莊主?”
麗妃從懷中摸出一條鮮紅欲滴的紅珊瑚手釧,朝地牢中的若昭扔了下去。砸地的一刻絲線再次禁不住撞擊,二十九枚珠子落玉盤般散落一地殘紅。
“這是你的東西吧?”
什麽?
若昭竭力探頭去望。夠不著,隻得又側臥躺下,依靠勉強還能使力的雙手推著她伏地往前,笨拙的身軀在浸濕的石板地上來回扭動。
紅珊瑚珠?
確實沒印象。
麗妃隔著鐵柵欄賞玩物似的看那殘了腿的女人扭動如蛆蟲。
“跟你講個故事吧,你一定還記得。”
難得有占上風的機會,她的語氣篤定而悠遊。
“三年前的除夕夜,風波莊莊主曾經處死過一個違抗她命令,將莊中送往河東賑災的米糧私自轉運至河朔老家的濟民堂堂主。事後,莊主為顯寬仁,將手中戴著的紅珊瑚手釧送給了他的家人。可憐那家人吃不飽飯,便將這手釧拿出去當了。更可惜這天不長眼,手釧被人贖走,又陰差陽錯的落在我手裏。
“你知道這每一顆珠子上都刻了什麽嗎?”
麗妃覺得好笑,“我背給你聽——
“蕭嵐贈昭: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這是蕭二公子送給他嫂子的東西吧?連同空白用來斷句的珠子,一共二十九枚。廿九,念舊。他這是時時刻刻提醒你,別忘了與他的舊情!”
不是的。
若昭心道不對。
蕭嵐知道她無心首飾珠串,從來不會送她精巧玩意兒。又因了他們寡嫂與小叔之間確實敏感的關係,以他那人精似的腦子,也絕不會與她有這些落人口實的曖昧。
但這紅珊瑚手釧,又確確實實是她的東西,是她隆平十年風波莊新年宴的時候送給那濟民堂堂主家人的撫恤。當時她即將離開雲山,奔赴長安籌謀奪嫡一事,為保證後方穩定,不得不嚴格踐行莊規斬了抗命的人。她知道朱勇那家人可憐,才把戴著的手釧送了出去。
她從來沒想過,這刻滿了紅豆相思意的手釧……究竟從何而來?
麗妃還在上頭兀自說著。越說她越覺得好笑——
真可笑,那個殺死她燕如姐姐的蕭府,那個燕如姐姐宣稱如何如何溫情的蕭府,揭開相府高門那層華美的皮,眼見皆是醃臢的事。
可憐她姐姐到死了給她寫信,說的都是蕭相大人風華如何光彩照人,蕭府上下如何和樂美滿,字裏行間的傾慕之情溢了滿紙。
笑得麗妃眼裏忽然就有了水光。
“好一個郎情妾意,好一個你儂我儂!你們叔嫂之間私相授受,蕭靖知道麽?你那病逝的夫君知道他娶了個養小叔子的長公主麽?”
娶長公主?
若昭腦中閃過蛛絲般的線索。她想起來了——
這是隆平八年蕭府下給她的聘禮!
蕭府上下迎來送往的事,蕭相大人無需親力親為,蕭屹她是了解的,更不屑於管,蕭岄從不著家,大長公主不出佛堂。
操持蕭府給她熙寧長公主下聘禮,有且隻有可能是蕭嵐!
她從來不管自己的首飾,當時根本就沒意識到這是蕭府的聘禮,更沒想到蕭嵐操持的聘禮還夾帶了這些東西。
若昭兀自搖頭,大意了。
既然確定了麗妃是如何知道自己就是風波莊莊主,她整個人便也放鬆下來。
“隨便你怎麽認為吧,退一萬步說,就算我與蕭嵐叔嫂之間真有些什麽,你現在也不能把我怎麽樣。羞辱這種事我從來不放在心上,要怎麽說是旁人的事,我管不著。”
“砰——嘩!”
又一通冰水迎頭灑下,綁縛在背後的雙手在視線看不到的地方死命揪緊。
還好,有準備了,不至於在這二人麵前過於難堪。
頭上浸滿了涼津津的水,一滴一滴落得她睫毛上都是,睜不開,也沒手擦。若昭擠了擠眼睛把睫毛上的水甩幹,固執睜大了眸子仰望。
便也看見麗妃腳邊整整齊齊碼了一排的水桶。
“你想要凍死我?”
李若昭也笑,凍僵的臉上微微抽搐,嘴角硬是擠出一個微勾的笑意。
“那你們為什麽不現在就殺了我呢?”
“我們自有用處,你也管不著!”
麗妃說完就李世訓便也接上。
“你們想跑?借著阿史德殺進長安的東風?”
若昭反問,也自顧自答。
“實不相瞞你們根本就做不到。或許你們借著有些許李君毅的把柄,能逃出宮,還能順便綁走我這個長公主。但想要離開長安,甚至全首全尾退出我大唐地界,你們根本做不到。
“西突輕騎兵確實有長驅直入之勢,可一旦深入關中腹裏,軍需補給跟不上,攻下的原州一旦有反叛的趨勢便是腹背受敵。更不用說宣王已率領三萬五千精銳前往涇州阻擊敵軍,阿史德敗退隻是遲早的事。”
這女人為何如此喋喋不休?
李世訓跟她打過交道,知道給了她說話的機會後果往往超出掌控。既然有備而來就不會與她過多糾纏。他轉身欲走,準備把李若昭丟在這裏安心等死。
“與你無關。”
“不是吧,你們真的會想出這麽蠢的辦法?”
再一次把自己從濕漉漉的地上撐起來,若昭固執地在李世訓身後嘰嘰喳喳追問道。
地牢全部為石磚砌成,光滑的牆麵反射燭台幽幽的光遠比土磚看起來更冷。
也確實冷,是從骨子裏往外滲的寒顫。小腹逐漸傳來一陣陣的絞痛,悶悶的,又一陣陣慢慢撕扯折磨。
一股熟悉的血腥氣也就在不知不覺間慢慢泛上來。
蕭二公子你害慘了昭妹,還不過來領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