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謁陵:救人

  小語在公孫嘉禾的屋裏兩個人嘰嘰咕咕,李世默前去看望母妃時屋中隻有賢妃娘娘一人。


  “別行禮了,世默,”麵容寬和的女子招呼道,“進來說話。”


  寧賢妃的生活向來穩妥而精致,無論在行宮還是在無人問津的清泉宮,窗台地板茶室永遠一塵不染,空氣中隱隱浮動著幽蘭的清香。


  往日在宮中各宮娘娘脂粉香重不覺得,如今在荒疏壓抑的陵邑行宮,一幫大老爺們輪流在陵寢祭掃,半點香都聞不到,此刻母妃房中的蘭香則顯得格外沁人心脾。


  李世默深呼吸,蘭花香淡,幽蘭尤是,唯有在深澗幽穀中方可嗅到濃烈的芬芳。身處算不得華麗的居所,幽蘭香似有若無,分明濃烈,仔細回味卻又寥寥,如山間清泉過指無痕,徒留滿手沁涼。


  寧賢妃看見李世默深呼吸的動作,知他嗅到了空氣中的蘭香,端著一盤點心笑問道:


  “我給你的那盆寒蘭養得怎麽樣了?”


  李世默也笑答:“母親的寶貝,兒子自然不敢怠慢。”


  “嘴巴愈發乖巧了,”她放下手中的兩碟栗子酥,“過來坐吧。”


  兩人甫一坐定寧妃便開口道:


  “陛下前些日子跟我說了件事,之前你一直在忙祭典,我怕打擾你就沒說。如今祭儀走了一半,大頭也過了,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同你說一聲。”


  李世默一邊咬著栗子酥一邊還惦念著什麽時候能讓若昭嚐嚐他母親的手藝,聽罷此言忙抬頭,咬了一半的栗子酥還在嘴裏嚼,剩下的拈在手裏,酥皮簌簌地掉了一地。


  “什麽事?”


  寧賢妃看著他這模樣哭笑不得,“你先吃完再說。”


  做兒子的一口剩下的半塊栗子酥全塞進嘴裏,把手攤開給母親看。


  “那我吃完了。”


  寧賢妃更加哭笑不得,“好,那我說就是。”


  “祭典之前,陛下突然問我之後如何處理沈青綰,我便直言對他說了。青綰年紀還小,又沒犯什麽過錯,今後還能好好侍奉陛下。但陛下他……”


  稍一遲疑間,李世默忙問:“父皇說什麽了?”


  寧賢妃歎了口氣。


  “但陛下已經不想留著她了。他對我說的原話是——


  “除惡務盡。”


  可沈青綰根本就算不上什麽惡。


  似是猜中李世默的想法,寧賢妃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我想,陛下此意有三種可能。其一,他還是懷疑沈青綰是我們的人,皇後之死是我們背後動的手腳,這麽說不過是試探沈青綰與我們的關係。其二,陛下並未懷疑沈青綰的立場,他純粹是擔心你我的安危,讓我們除掉沈青綰。至於其三,陛下可能已經知道了沈青綰是我們這邊的人,但為了保證你手上幹淨,必須要對沈青綰,殺人滅口。


  “無論哪一種可能,都指向同一個結果,陛下已經不打算留她一命了。我們在此事上忤逆陛下,百害而無一利。”


  李世默霍然起身。


  “那怎麽行!”


  “當然不行,所以得想辦法。”


  “要我問問,她,的意思嗎?”


  不知何時,李世默與母妃之間早已默認用“她”這個字指代李若昭。他們似乎從不回避李若昭這個人,卻又無時無刻,不對這個名字三緘其口。


  寧妃當然懂李世默那個“她”指代的是何人,她也坦然接受,亦唯獨不提李若昭的名字。


  “沈青綰是她的人,但命不是她的命,是沈青綰自己的。誰都沒這個權力決定她自己的命。世默,青綰沒做錯什麽,人命關天,我們得救。”


  “母親有想法了?”


  李世默最近才逐漸發現,母妃與若昭,其實是一類人,聰慧冷靜,且極其有主見。平日裏沉默寡言並不張揚,一旦開口,便已成竹在胸。


  確實有想法,寧賢妃點點頭。


  “等到祭儀結束,我會以駕前失儀的由頭,謫降她的位分,將她暗中收押。回長安之後,我再罰她入京郊龍華寺反省。”


  “那我需要做些什麽嗎?”


  “在此之前你什麽都不需要做。你做什麽都像是一個大男人在有意刁難小女子。”寧賢妃寬慰地笑笑,“女人的事,還是交給女人比較好。至於之後,”


  她一頓,“可能暗中還需要你從旁協助,對外宣稱她因病逝於龍華寺,暗中派人護她離開,還她自由身。”


  很妥當的辦法,李世默仔細思忖一通,點點頭,“沒問題。”


  “此外,這些事還需對,她,交代一聲。事急從權,事後就得補救。咱們這麽做雖然是保沈青綰一命,但人畢竟是她的人,方方麵麵都要辦得妥當,不可失了做人的基本分寸與禮數。”


  李世默繼續點點頭,“兒子記下了。”


  交代完這些瑣事,寧賢妃總算鬆了一口氣,鬆氣也像歎氣一般。


  “青綰這孩子可憐,今年隻怕才……”


  她微眯眼算了算,“十八歲?十八歲的孩子,就已經遭了這麽多罪了。我有時候就想啊,如果是小語,隻怕得要了我的命。她父母要是還在,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成這個樣子,不知道該有多心疼。”


  李世默垂眸,要是小語,他隻怕也得向害她的人拚命。


  寧賢妃看他這副模樣,笑意溫溫地拍了拍他的手,


  “等你為人父母就懂了。”


  而寧賢妃屋中對話的主角沈青綰,正側臥在榻上,翻來覆去看著一塊血書白娟的帕子。


  讀了一遍,還似覺得不甘,又翻了個身朝裏,陽光經過窗紗與重重帷幔,落在她的世界裏,隻剩陰影。


  最後仰躺著,任憑三塊還未完全褪去的傷痕壓在身下。


  她把那塊揉得皺巴巴的帕子放在胸口,一睜眼,便能看見伸手可及的床幃頂,唯獨望不到天。


  突然眼淚就要落了下來。


  咚咚咚。


  一陣輕快的敲門聲。


  原來哭也是奢侈的,還在眼眶中打轉的水光被她如數咽了下去,沈青綰迅速把這塊帕子塞進鞋子裏,翻身下榻。幾乎是同時撈起搭在衣架上的外袍,裹在身上,七手八腳地低頭栓腰間的係帶。


  “誰啊?”


  一邊整理行頭,還不忘一邊揚聲問門外。


  自從霜華死後,她身邊便再無侍婢。遷出儲秀宮之後有幾個打雜的小丫頭給她洗衣服做飯,竟是一個說話傳信的貼心人都沒有。


  沈青綰不願多想,整理好儀容臉上掛起莞然的笑意拉開房門。


  門外,一大一小兩個小姑娘笑眯眯地站在她麵前,紅潤的臉上暈開團團喜氣。


  “我們可以過來找你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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