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平陽:托付終身
蕭家二公子蕭嵐。
是真的很久沒見了。兩年前十月,兩人攜手從河南道歸來。那時的李世默正在夾著尾巴做人,美其名曰“韜光養晦”,各自默契誰也未曾聲張。
李世默站在隔著一進院與蕭嵐遙相對望。
一如既往風姿卓絕。雖然算來近兩年未曾見過麵,李世默對蕭嵐的感覺始終是清晰的,灑脫,通透,而不拘一格,因此坊間對於蕭二公子的評價與其父蕭相大人截然不同。
確實如此。李世默在朝堂上見過蕭大人很多次,形儀皆穩重,亭亭如山間鬆。
不過如今瞧來,不知是當了一回父親,還是徒增年歲,氣質上倒是隱隱有些像了。
聽說那小兒中道夭折,李世默自然不會討個沒趣提起。他向著蕭嵐淺淺頷首。
“蕭二公子。”
“宣王殿下。”
客客氣氣互相拜了拜。李世默屏退廊間眾人,兩人並肩走向通往會客廳的長廊間。
“開門見山吧,我是來問衛將軍的事的。宣王殿下,應該對衛將軍有所安排?”
李世默始終微笑地看著蕭嵐。
“我能先問個問題嗎?”
“請講。”
“說起來尷尬,如果雲淵不介意世默這般藏頭露尾旁敲側擊的話,那我便鬥膽一問了。”李世默十分歉疚地笑笑,“如果雲淵是來替蕭相大人問的,那這個問題世默也隻能托二公子重新問問蕭大人。畢竟,要論揣摩父皇的心思,沉浮朝堂多年的蕭相大人應該最是得心應手。”
果然和兩年前大不相同了,笑得一如既往真誠,言辭之間每一個字卻近乎千錘百煉的謹慎小心。
兩年的曆練對一個人的改變確可謂脫胎換骨,尤其是頃刻間便能攪得連骨頭渣都不剩的朝堂。
蕭嵐眸子暗了暗。
“不是來替他問的。”
蕭靖犯不著讓自己出麵,他也不值得替蕭靖出麵。蕭嵐此來,隻為蕭岄,那個傻乎乎四處亂撞找不到出口的妹妹。
“實在是,個人有些私事。兩年前我也曾多受衛將軍照顧,於情於理,我都該來問問。”
原來如此,還是那件出兵河南道,威懾河朔三鎮的事了。
當時受到衛茂良照顧的不止蕭嵐一人,真正受惠最多的是恰好是李世默他自己。
兩人步入會客廳,李世默滯後一步將廳門牢牢合上。一扇門之隔,淩風守在外麵,幽閉的空間中絕無隔牆有耳的可能。
“既然是為情義而來,那我便實話說了吧。”
李世默的會客廳中長年備著茶水,繞開主廳轉入茶室,兩人各自跪坐茶幾兩端,主人親自沏的茶水。
“雲淵重這份恩情,世默亦重,衛將軍的事世默自然不會放手不管。但此事關涉關中長安與河東太原兩地的安寧,仍需從長計議,必須要穩妥為上。”
穩妥穩妥,穩妥的結果是蕭岄在家快要急瘋了。如果不給出一絲一毫的消息,他那個精力旺盛的妹妹,指不定要幹出什麽事兒來。
“這件事你讓她做不就好了嗎?”
她做肯定比你做要快得多,早點做完她也能回蕭府。在巴蜀她一走半年,為了你這點事兒一走又是一年。難道你還想把她留在宮中栓到死為止麽?
蕭嵐沒明說那個“她”是誰,兩人各自心下皆澄明如鏡。
“雲淵,這是我的事,從始至終都是我的事。她隻是來幫我的,不能幫著幫著就成了她的義務。她身體不好,這些年吃的苦我一直於心有愧。”
這話才像是他認識的李世默說的。
蕭嵐忽地意識到,這是他們在知曉李若昭身份之後第一次見麵,也是第一次談及關於她的種種。哪怕往常兩人所謂傾心相交,背後還有一隻看不見卻各自心裏都有數的手。
那手就是他們從未說破的禁忌。
“從功利一點的角度說吧,去年查抄宣王府,把她查了出來。父皇,朝中文武百官陸陸續續知道這件事之後,了解她的隻怕都會認為,離了她的宣王,什麽也不是。”
過分直白而誠懇,直白到蕭嵐夢回那夜滑州夜審貪官汙吏之後兩人突如其來的交心。
“當然,確實如此,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來自她的籌謀。那麽在滿朝文武之中做出實打實的政績,就顯得尤為重要。”
這也是父皇讓李若昭安心呆在毓安宮的原因吧,為了逼自己早日獨當一麵?
李世默偶爾得空躺在藏書樓瞎琢磨得出的結論。
蕭嵐一邊聽,一邊小口小口啜飲杯中的茶。
宣王殿下當然不是繡花枕頭一樣的人物。別人不了解,跟著李世默去河南道的蕭嵐還不了解麽?他就是心太慈善,在你死我活的朝堂上狠不下心,對於薛家的案子又有些放不下的執念,所以才栽了大跟頭。
聽說最近李世默主持的優撫傷亡軍士一事辦得很是不錯,隻是他自己認為這是應該的不覺得罷了。總覺得這是自己的責任該自己做,這也是執念,換了一個執念罷了。
有執念的人往往純粹,癡傻,有著死不旋踵的決絕。
蕭嵐將杯中最後一點兒茶水一飲而盡。
“一時意氣想要證明自己?”
李世默苦笑。
“你要這麽理解我也沒辦法,或許真的有。但誠如你所想的,她終有一天會離開朝局,去過從未有過的逍遙生活。我也總要拿出一點實打實的本領,謀成一件大事,讓她走的安心吧。”
“那我留下來幫你吧。”
蕭嵐忽地脫口而出。
什麽?
李世默一怔,像是不敢相信地眨巴眨巴。隨即又自嘲地笑笑。
“我聽說蕭二公子,不預朝政,不問黨爭。為何現在又改主意了?”
蕭嵐心裏覷了他一眼,什麽不預朝政不問黨爭,他在背後的小動作還少麽?宣王殿下心裏跟明鏡似的,難道現在終於學會了睜眼說瞎話的本領?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聖人的話偶爾還是要信一信的。既然殿下當政,這局我還是有興趣一試深淺的。我本事有限,暫時還比不過她,但殿下用著用著說不定就順手了。這些話句句屬實,不管殿下信不信吧。”
鬼才信。
李世默心裏也覷了他一眼。蕭嵐原本確實是不預朝政不問黨爭,連科舉都懶得考,卻暗中為了他掏心掏肺地周旋,不就因為是若昭的意思麽?自從知道幕後操手是她之後,李世默早就把蕭嵐與她的關係想明白了。蕭嵐要是對若昭沒有半點意思,那才真是見鬼了。
多半是蕭嵐擔心他不放手,想把若昭換出來,自己甘入這汙濁的朝局替若昭完成未竟的事業。
能做到這一步,其間的感情又何止隻言片語所能概括的?
在這方麵李世默比蕭嵐坦誠,這麽想便也這麽問了。
李世默挑眉笑。
“沒別的想法?”
蕭嵐也笑。
“有別的想法殿下也知道了啊。”
都是聰明人,就算打啞謎也能對得上號。
李世默放下手中的茶盞,窗外草木搖落,映著日光虛晃又迷離,照見李世默眉眼修長而微垂的臉,亦照見他一眼能望得見盡頭的荒涼此生。
“坦誠點說吧,我沒想不讓她走,也知道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都是奢望。雲淵,躲是沒用的,她非凡俗女子,想保護好她,至少要足夠強大才行。我早就知道這一點,但是我也更清楚,我這個位置,再強大也不行。所以——
“她今後的人生,隻怕要托付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