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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平陽:佛前靜心

  蕭岄從衛府奪路而逃。


  風聲在她耳邊呼嘯,比來時更為洶湧。敏捷的身姿逆浪前行,驚濤駭浪般的屋簷在腳下飛速向後消失。


  幾乎是剛回蕭府,她徑直撞開府上佛堂的大門,跪在佛前的蒲團上埋首大哭。


  蕭府的佛堂是專為蕭家主母長樂靜和大長公主修建的。自隆平元年燕姨娘事發,大長公主斷情絕念,甘入佛門淨地再不問世事。沒想過這小小佛堂還會來客人,除了按月送入的份例,上次前來拜訪佛堂的,還是兩年前回府的熙寧長公主。


  那是不得不應付的人。她不欲讓宮裏人知道蕭府當年的醜事,就必須修飾好她作為蕭家主母的姿態。僅剩的那絲皇家女兒的驕傲不允許她在娘家人麵前有絲毫疲軟,不允許讓皇城宮城裏的人知道她二十多年前執意守身嫁給狀元郎之後,隻落得個這般如此可悲的結局。


  十數年來不出門不見客的大長公主原本已經睡下,聽見正廳有動靜,起身披了件長衫前去查看。


  蕭岄還未換下她那一身夜行服,包巾束發,雙劍在背,像是凜冽的風吹入一片昏黃幽深。靜和大長公主從重重門廊步入佛堂時,遠遠望見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麵。燈火幽微下,黛藍偏黑的影子,在高聳的佛像前蜷縮成一團。


  那是蕭岄吧?

  幽居佛堂多年,大長公主最多從旁人口中聽到關於蕭岄的隻言片語。當年她與蕭靖不和一氣之下自甘幽閉,母女之間那時便斷了往來。捫心自問,在阿岄長大的過程中,她這個做母親的,始終是缺失的。


  後來陸續從外麵得知,阿岄性格很是開朗,脾氣雖有幾分嬌憨,但還算明白事理,順順利利出落成這般大姑娘的模樣。


  如今親眼一見,居然已經長得這麽高了。


  知道這些,愧疚的情緒總能稍稍得到紓解,舍身於佛的靜和大長公主終於有稍許欣慰。


  她撿了另一塊蒲團,放在蕭岄身邊,年近半百身子骨緩緩扶著地麵,陪著蕭岄跪在佛像前。周遭昏暗,佛前燈燭卻又徹夜不息,如聖光普照,洗淨鉛華,隻餘最暖且柔的團團暖光。


  小姑娘的哭聲淒厲,佛祖的笑意卻始終慈悲。


  靜和大長公主的歎了口氣,遲疑地伸手,撫了撫她的背。


  算起來,阿岄也該有二十二歲了。


  想到二十二歲的自己,正鳳冠霞帔,喜帕的紅遮住她看待世界的眼,懷著滿心的期待,等待騎著高頭大馬迎娶她的情郎。


  都是過來人,能讓一個二十二歲的小姑娘哭成這般的,多半一個“情”字。


  情字亂心,情字自苦,情字予人希望又終將離她而去。隻有斷情絕念,才不會有失望,痛苦,乃至絕望。


  這是靜和大長公主在佛堂裏的十數年,唯一悟出的道理。


  讓她如何與自己的女兒說呢?對一個還未滿二十二歲的小姑娘灌輸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才會有的想法?


  “想哭就哭吧,沒事的。”


  千回百轉,靜和大長公主淡聲道。


  哭聲驟然停止,啜泣聲卻沒辦法停下。撕心裂肺的哭泣後,身體因為難以平靜而止不住地一抽一抽。


  靜和大長公主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那個清瘦身體在戰栗。


  “母親……”


  蕭岄坐直身子,眼淚還未徹底幹透,她又七手八腳去抹,不一會兒就揉花了修飾眉眼的妝容,留下兩個黑黑的眼圈。


  “我沒事的……”


  話未說完又是一陣抽搐,蕭岄趕緊捂住嘴用瘋狂的吞咽讓自己冷靜下來。


  “阿岄,你,是不是有想嫁的人了?”靜和大長公主試探著開口,“如果你覺得合適的話,我與你父親出麵……”


  她承認她總覺得虧欠女兒,甚至為了彌補這種虧欠願意走出佛堂,作為一個母親,替女兒爭取她想要卻自己爭取不到的幸福。畢竟再怎麽說她是大長公主,當今陛下的姑母,再加上位至中書令的蕭靖出麵,隻怕沒有說不動的媒。


  “我真沒事,就……”


  突然意識到自己還穿著一身雲隱公子的行頭,蕭岄忙拉下覆麵的包巾,又將頭巾連同束發的簪子一同抽出。三千青絲如烏瀑一般飛流直下,剛好遮住她背上的雙劍,包裹住她小小的身體。


  佛光普照下,蕭岄微微仰頭,柔和的光勾勒出她清秀的側容。


  “母親,你也覺得,感情這事其實不重要對吧?”


  什麽?

  靜和大長公主眨巴眨巴眼,望見自家女兒眼中盈盈淚光。


  “不是嗎?”蕭岄歪著頭反問自己的母親,“其實一點都不重要的,人這一生,會經曆好多好多故事。天底下比這重要的事多了去了,有什麽值得在意的。”


  她咧開嘴,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笑得眯縫的眼中淚水卻先落了下來。


  “真的,不重要的。”


  “阿岄……”


  蕭岄打斷了母親的欲言又止。她仰首,遠遠望著始終笑得悲憫的佛祖,鄭重其事,俯首拜了三拜。


  “抱歉深夜叨擾母親了。還有……”


  今晚我來佛堂的事,還有我這一身奇怪的行頭,別告訴父親。


  轉念一想,以自家父母這樣的死局,就算求她告訴父親,隻怕兩人也不會說一句話的。


  原來感情這事,放在誰身上都是死局。


  她也是,她父母也是,放在她二哥身上,隻怕也是。


  也不必多說了,說了平白惹母親傷心。


  蕭岄起身,把母親從蒲團上扶起來,轉身沒入沉沉黑暗。


  第二日,蕭岄以舊傷複發為由,纏著自家二哥蕭嵐,把曾經照顧自己傷病的花語請到了府上。


  “你根本就沒事!我辭了到手的大生意過來給你看病,你你你……你就……”


  花語檢查完蕭岄的舊傷之後大呼上當,氣得半天吐不出一句利索的話。


  蕭岄淡定自若地把衣裳穿好,對於花語的控訴表示無動於衷。


  “我是沒事,但我找你有事,想請你幫忙看個病人。”


  不去!


  花語抱胸覷了她一眼,埋頭收拾藥箱渾身上下都寫著拒絕。


  “大小姐,你以為誰都像你這麽閑!我還要談生意,看病人,我哪有……”


  蕭岄轉身拎了一包銀錁子扔到花語麵前。


  鐵骨錚錚花大夫立馬抓住蕭岄的手換了一個諂媚的笑。


  “我時間非常充足,隨時聽從大小姐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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