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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北衙:終長夜之曼曼兮

  太子的脖子上,多了一道很淺的劃痕。


  衛茂良湊過去看的時候,圍得緊緊的宮女嬪妃自動讓開一條道。大腿上衛茂良射的那支箭依舊杵著礙眼,脖頸處的劃痕還滲著一溜兒血珠,太子的嘴唇已至青烏。


  “有毒,那柄匕首有毒!”


  琉璃伏在地上,第一個哭出了聲音,連帶著在殿中還沒來得及出門的嬪妃跪了一大片開始號哭。


  衛茂良起身,探頭去找張懷恩倒地時落下的匕首。就在腳邊,刀鋒處確實掛著一條極細的血絲兒,與太子的傷口相稱。


  所以,張懷恩早就在刀上塗毒,以備不測?


  衛茂良心頭大慟。


  大意了。


  “舅舅……”


  從地上傳來微弱的聲音宛如斷了線的風箏,隨時都會一頭栽下來。


  衛茂良忙跪下,雙手抱拳。


  “臣在。”


  “謝謝你,”太子想去撫衛茂良的手,顫巍巍的手指舉了一半,沒力氣了。


  “謝謝你給母後報仇了,在我還能看到的時候。等我到了那邊,我會和母後說……”


  “你說什麽混賬話!”


  太後厲聲打斷太子的話。


  “太醫呢?太醫還沒來,太醫院的人都死絕了嗎?”


  “皇祖母,不必了,兒臣……”


  兒臣時日不多了。


  太子本想這麽說的。


  看到從來趾高氣昂的陳太後第一次露出焦急迫切的模樣,忽又覺得讓白發人送黑發人實在是件過於殘忍的事。


  換個說法吧。


  他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


  好像他這一生,為自己說話的機會太少太少。被各種勢力架上高處,一邊高處不勝寒,一邊烈焰炙烤,時時刻刻命運由人不由己。他也深知,隻有這樣,他,還有母親,才能在四處高牆的夾縫中活下去。


  比如麵前的陳太後,那就是他與母親一輩子也攀不過撞不動的高牆。


  可他還是覺得挺感激的。天下之大,太子隻有一人,他生來沒吃過什麽饑飽勞役的苦,沒遭什麽蝕骨剜心的罪,遠比太多太多流離失所的百姓,要好得多。


  他這一生,開始也很好,結束也很好。臨到了了,還能帶走一個為非作歹殺了他母親的內侍。到了那頭,母親還未走遠,薛瓊、淑慈、還有他那小兒長攸,他們又可以團聚了。


  沒有勾心鬥角,沒有你死我活的鬥爭地,團聚了。


  太多想說的話堵在嗓子眼,太子張了張嘴。沒有聲音,隻有溢出的氣流,幹枯的嘴唇在顫抖。


  還是太累了。


  說不動了。


  哭聲以太子為中心開始響起,在長安城五月十八日清晨紅日初升之前。萬物曆經長夜還未蘇醒,昨夜的生命已然終結。


  在長安城五月十八日清晨紅日初升之前。


  也就是在此刻,東方的天空大亮,清澈透亮的光輝滿照長安,日光照在數百年不變的一百零八坊上,也照射在皇宮處處硝煙與頹圮的高牆之上。


  承明宮風平浪靜。


  啪!

  陳太後揚手甩了衛茂良一巴掌,清脆到承明宮殿內殿外近百人聽得清清楚楚。


  “衛茂良你殺了太子!你當時放下弓太子就可以活下去,你為什麽不放下?你以為你本事大過天,你以為事事都如你預料,這就是你狂妄自大的代價,當初該死的是你!”


  女人尖銳的指甲在衛茂良的臉上留下五道清晰的指痕,他跪地抱拳的姿勢一動不動。


  “太後說得對,太子薨逝,臣難辭其咎。今後追究責任,臣也絕不會有任何推諉。但是太後,”


  承明宮外已傳來神策軍與翎驍營零零星星的打鬥聲,衛茂良越說越急。


  “如果當時臣跪下受縛,數千翎驍營兵士引頸待戮,河東軍兵力盡失,張懷恩占著關中兵權,朝中內外無人再能製衡。太後與太子或能保命一時,但一定不能安居一世。隻要他願意,隨時隨地都可以廢了太子,包括太後您。”


  他一頓。


  “或許這麽說過於妄自尊大,但臣所言句句屬實。當時的情境下,隻有臣活著,與張懷恩孤注一擲拚個你死我活,太子,太後,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李唐皇室才有活下去的機會。


  “所以當務之急,應當快速清理張懷恩餘黨,剿滅神策軍中負隅頑抗的內侍,趁機將禁軍的權力收歸陛下所有。”


  餘光瞥見太後還是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懷中牢牢抱著已無聲息的太子。


  耳邊,院牆之外的打鬥聲愈發激烈。再往遠處,不知張懷恩已死的神策軍援軍,正在源源不斷地向承明宮湧來。


  衛茂良雙膝跪地,整個人伏了下去。


  “太後,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用太子的命換來神策軍群龍無首的大好局麵,就要錯過了。”


  晨光熹微,周遭的一切逐漸明亮。並不知曉承明宮中事的皇帝陛下和若昭,還在含元殿東偏室下棋。


  下了一夜的棋,若昭勝多敗少,陛下勝少敗多。


  王朝貴也垂手斂容在一旁看了一夜,獻給陛下的匕首大咧咧就擺在棋盤邊。


  皇帝陛下把手中的最後一把棋子丟回棋壇,伸了伸懶腰。


  “不下了。聽蕭家那小子說,你棋藝不好,現在可知,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當然不是這麽回事。


  她與蕭嵐下棋,每次開局即走天元。她隻是想試試,天元之局,到底行不行得通。


  棋局隻有橫平豎直的格線,無論起於西北、東北,抑或是東南西南都一樣。但天下格局不同,天時、地利、人和,瞬息萬變。


  西北關中腹裏興起,源於地勢易守難攻,土壤沃野千裏。如今關中糧不足以自給,隨時隨地都有天災人禍,早就不再適合用作王氣匯聚王者起家之地。


  屬於關中的時代,始於周秦,曆千年而至唐。


  也該結束了。


  她目色幽深地看向窗外,含元殿外,數千翎驍營與源源不斷的神策軍,你死我活地,打了也該有整整一夜了。


  無休無止地廝殺,殺了一批又一批。含元大殿前的廣場,堆坑滿穀的是士兵的遺體,血腥氣已經傳入被火燒得四處漏風的含元殿中。遼闊無垠的天宇中,烏鴉在低空盤旋嘶鳴。


  太久了。無論是喊殺聲還是血腥氣,來來回回地感官衝擊已經到了極限。神策軍的援兵越來越不濟,數千翎驍營已經被消磨得隻剩最後一點力氣。


  雙方都在無休止地來回廝殺,試圖探明對方最後崩潰的底線。


  日光漸漸東出,照得大殿金光閃閃,照得滿城熠熠生輝。


  丹鳳門外,自遠而來的噠噠馬蹄踏出清雋的步伐,為瀕臨絕境的含元殿前,帶來一陣清風。


  若昭眸色亮了亮。


  他來了。


  恭送太子殿下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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