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河東:雁門初識
蕭小姐?
疲軟的神色並未持續片刻,衛茂良禮貌地向後退一步,避開蕭岄差點撲到他身上的舉動。
終於是意識到自己撲過來不妥,蕭岄更像懸崖勒馬一般把自己勒下來,將將停在他麵前。
“衛,衛將軍,您受傷了,府上有醫師,不如先到蕭府先讓醫師處理一下,要是有毒的話,就危險了。”
隨後撥開人群趕到的是蕭嵐,大概是聽到蕭岄的隻言片語,也向著衛茂良拜道:
“衛兄,我跟阿岄是一樣的看法。衛兄剛離開蕭府便遭遇這樣的事,我們絕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這兒離蕭府也不遠,盡快處理傷口才是上策。”
是這個道理。
道理在,衛茂良也不推脫,他起身站定,向著蕭家兩位公子小姐微微頷首。
“有勞了。”
蕭岄想上前扶,衛茂良又禮貌地向後退一步。
“小傷,多謝蕭小姐掛懷。”
確實像是小傷,衛茂良從站起到向蕭府走去的步伐一絲不亂。若不是左肩上暈開的一朵濃烈的紅梅,在牙白色的長袍上實在刺眼,又因了他第一時間拔出匕首導致傷口還在滲血,實在看不出哪裏有絲毫的傷病在身。
蕭靖也在府門前候著。
當今陛下的小舅子,河東節度使衛茂良,在蕭府不遠處遇刺,說出去確實是一個不小的責任。衛茂良重新踏入蕭府的刹那,蕭靖忙招呼著醫師迎上前來。
“衛將軍有無大礙?”
又向著緊跟衛茂良進來的蕭嵐蕭岄斥道:
“你們兩個也是不懂事的,衛將軍受傷了也不知道扶一下?”
衛茂良忙從旁勸慰,還是帶著就像貼在臉上的盈盈笑意,“蕭相大人勿怪,沒有多大的傷,是我不讓他們扶的。”
又將手中一直緊緊握著的匕首鄭重其事放在醫師手中,聲音沉了一個調。
“麻煩查一下,這把匕首上,是否有毒?多謝。”
結果是,沒毒。
衛茂良知道蕭府醫師查驗的結果時,他的傷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正在蕭府專門辟置的客房休息。浸了血的牙白色長袍脫下,蕭府眾人才知道他在內側還披了一層軟甲,匕首剛好插進了肩甲與護心之間。又由於紅衣殺手力道不小,匕首尖足足插進了有二寸之深。
那頭似乎是二哥和父親正在議事,蕭岄端了盆熱水,又帶上要換的白藥,躡手躡腳往客房裏探。
衛茂良正盤腿在榻上閉目養神。
平日裏見衛茂良總是一身牙白色的緞麵袍,儒雅清逸到不像是一個能上戰場的將軍。如今一身妥帖的長袍褪下,連同墊在袍子下的軟甲一並脫下,隻餘一身素白的中衣,端坐在床榻中央。
兩層外套裹在身上也絲毫不見臃腫,衛將軍本人該是極為清瘦的。
蕭岄曾經這樣想。
現在一見卻並不是如此。衛茂良左肩上還有兩寸深半寸寬的刀傷,醫師雖已包紮妥當,但暫時還不能穿上衣物。左肩連同左臂一同裸露在外,牙白色外袍下包裹的是小麥色的肌膚,勾畫出極為流暢而飽滿的線條。
那是一雙真正能上戰場的臂膀,每一條經絡每一寸肌膚,似在隨著心跳一鼓一鼓,時時刻刻都賁張有力著。
也許隻有在此刻,麵前的人才露出了某種真正屬於河東節度使衛茂良的麵貌。蕭岄端著一盆熱水,小心翼翼打量著。薄唇緊閉,眉心微蹙,一向叫人如沐春風的容色上不見絲毫笑意。盤腿端坐如座山雕般一動不動,散發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意。適才打鬥時一縷碎發散下,勾勒他愈發清冷凜冽的麵容。
說冷的感覺也不太對,蕭岄無法從腦海中抹去衛茂良曾經展露的種種溫意。現在更像是令人心生敬畏,因為距離感油然而生的敬畏。
蕭岄忍不住又湊近了一步,抱著熱水盆細細端詳。
被打量的人突然睜開了細長如柳葉的雙目。
“誰?”
很熟悉的感覺,兩年前,蕭岄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雁門關外稀樹高草,盤虯的枝條和嶙峋的岩石交織成的雜障是最好的隱身之所。她正牽著馬潛行其中,亦步亦趨地跟著前麵的獨行俠。
那個人好厲害。出了雁門關進入北燕地界,雖然周遭千裏一片荒地看似並無人煙,但時不時還是有北燕軍的小隊巡查。前麵的那個人,就像是能猜出北燕軍的行動方式一樣,人多則巧妙避開,人少則用計全殲。一個人獨行在北燕軍活動的範圍中,如入無物,雖在敵陣卻毫發無傷。
跟著他鐵定安全,當時的雲隱公子蕭岄正躲在岩石後頭想著。
突然一箭破空,穿過重重疊疊枝條與高草的蔭蔽,風聲似乎都被他那一箭操縱而發出尖銳的和鳴,正好紮中她坐騎的後蹄上。
“誰?”
她一臉苦兮兮地探出頭來,弱弱道:
“是我……”
“蕭小姐?”
衛茂良仰首向著來者,嘴角揚起盈盈笑意。周遭堅冰融化,一瞬間從暮冬步入暖春。
好輕的腳步聲,能在他凝神靜氣五識通達之時,毫無聲息地出現在他麵前。
他腦中飛快地盤算著,得出一個結論。
練家子。
“家父和兄長在忙,我……我來跟你換藥。”
蕭岄放下手中的熱水盆,拿出一瓶磨成粉末的白藥在他麵前晃晃,一雙杏眼因為心虛笑得眯成一條縫。
衛茂良不動聲色向後避開。
“蕭小姐相府千金,衛某豈敢勞蕭小姐動手。”
眼中卻警惕地在她身上來回審視,最後落在她捏著瓷瓶的那隻經絡分明的手上。
“你的食指,比無名指長?”
誒?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蕭岄隻得放下手中的白藥小瓷瓶,攤開雙手遞到衛茂良麵前。
“對啊,我的食指就是比無名指長,難道衛將軍不是嗎?”
衛茂良的目光落在她攤開的手掌心上,指腹指根連同虎口上一排發黃的老繭,雙手都是。
一個相府大小姐不應該有的老繭,長年握住操練某種柄狀物留下的痕跡,譬如劍柄、刀柄。
他淡淡收回審視的目光,也伸出手來,嘴角還是極淺極溫的笑意。
“剛好相反,我的無名指比食指長。據衛某最近的觀察,似乎男子無名指比食指長,女子食指比無名指長。”
“是這樣嗎?”
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手心上有什麽,蕭岄忙握緊手心把手收回到背後,訕訕地笑道。
“也……不一定吧?說不定也有男子食指比無名指長,女子無名指比食指長的,比如……”
比如他二哥。
蕭岄仔細回想蕭嵐的手,不行,沒見過,完全沒印象。
再比如……
“比如我嫂子!”
救命一般地拋出這個名字。蕭岄腦中卻還在極力回想自己曾經攥過的嫂子的手,好像是,無名指比食指長。
衛茂良側著腦袋揚聲。
“熙寧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