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河東:平陽入京
隆平十三年四月初一,萬眾企盼已久的河東節度使衛茂良終於入京。
跟隨他進入關中地界的還有數千翎驍營的親衛。在長安城外完成駐防交接之後,衛茂良帶著兩個跟著他多年的衛家侍從,還有十名士兵一齊進入長安城。
帶翎驍營入關也有各自的考量。陳太後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要帶一點實打實的兵力回來,好震懾住朝廷的一眾宵小。衛將軍則更為謹慎,帶兵過重,尤忌陛下多心,朝中生疑,疑則易亂。
而翎驍營屬中原地帶騎射技術的巔峰,但凡以騎射見長的隊伍,大都不適於攻城攻山。正如漢高祖白登之圍被困七天七夜,冒頓單於率精兵四十萬騎圍竟不得攻破,也是因為此。
換句話說,騎射營不過是個迫於太後皇後壓力不得不帶上的幌子,對於數十萬神策軍拱衛的長安而言,毫無威脅。
兩人駕車,後麵跟著十人的隊伍陛下特許,從長安城正南明德門入。明德門自開門時便已封禁,嚴禁行人出入,沿街皆設路障,鋪就一條從明德門至皇城朱雀門的坦途。
辰時過半,一輛低調的馬車出現在明德門前,與大張旗鼓的迎接聲勢完全不相當。辦理好通關文牒之後,馬蹄吧嗒吧嗒在一眼可望得見盡頭的大街撒起歡兒來。
雖設路障,沿街看熱鬧的人還是不少。婦人懷抱稚子,奶聲奶氣的孩子伸著手向路中央探去。行人商賈連同上工的人亦停下匆匆的腳步,向著自明德門而入的馬車張望。或許大多數人並不知道車中的人是誰,但整條朱雀大街封禁隻待一人一車的場景,在隆平年間,確實是第一次。
駕車的小廝笑嘻嘻地向車裏嚷嚷。
“將軍,咱們這次回來,可真夠風光的。”
車內的人沒答話,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修長而有力,撩開車簾向外看去。沿街各坊鱗次櫛比,又走馬燈似的倏忽在眼前消逝。人群的臉消失得太快,隻餘一個個模糊的影子,躍動著春日裏逐漸浮躁的氣息。
“停車!”
車內忽地傳出一聲。
“誒?”
小廝雖疑,還是第一時間拉緊了韁繩。一聲嘶鳴,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朱雀大街的中央。
還是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撩開門簾,小廝忙送不迭跳下車去搬踏腳凳,不過沒趕上。蹬著馬靴的腿更快一步從馬車上跳下來,沿街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幾乎是小跑一般,兩三步便邁到路邊,向著熙攘人群一聲高呼——
“姑娘留步。”
周圍看熱鬧的人心知叫的不是他們,自覺讓開一條道。
唯一沒守在路邊看熱鬧的是一身翠色衣衫的女子,她聞言轉過身來。
眼前的男子像是生來帶著笑意,全然不似一個在外征戰十數年的將軍。一雙柳葉眼笑時彎彎的愈發溫和親切,又因鼻梁高挺而顯得深邃。極淺的牙白色平繡虎紋圓領袍雖然素淨,春日陽光暄暖,長安城中飛絮輕,牙白色那一點隱隱的暖黃,在四月的濃濃春意中愈發明亮溫暖。
女子杏眼似有盈盈波光,她細細打量眼前人,許久才啞著聲道。
“是在叫我嗎?”
“抱歉叨擾。”
衛茂良紮紮實實向她行了一個幹練的抱拳禮,笑意一如他牙白色長袍,和煦似春風駘蕩。
“適才在車上,不才見姑娘走路的姿勢很像是一位故人,所以實在忍不住跳下車一看究竟。”
他快速掃了一眼麵前的女子,像是非禮勿視一般抱拳埋得更深。
“如今一見姑娘容色,更覺神情間有幾分相似,”
“你的這位故人……她是女子麽?”
“不是,是男子。”
不知是錯覺還是如何,那頭像是停頓了很久,聲音在開口時比先前更啞。
“既然是男子,將軍又何來找我呢?”
“姑娘誤會了,不才是想問問,姑娘家中是否還有兄弟,年齡與姑娘相仿,或可能是不才的這位故人。”
回應他的是一聲錯覺一般的輕笑,“家中還有一位兄長。”
“那敢問姑娘家住哪坊,改日定將登門拜訪。”
“……長興。”
“那便不是了。”
衛將軍再一抱拳,站直正欲轉身離開時頗為鬆快,卻又十分遺憾地笑笑。
“叨擾姑娘。”
“等等!”
周圍數十人看熱鬧的眼睛下,那身翠色衣衫的女子突然高聲叫住他。
“將軍那位故人,叫什麽名字。”
“不知。”
衛茂良負手立在周道如砥的朱雀大街上。
“隻知道他自稱雲隱公子。”
上了車,駕著馬車的小廝探頭探腦溜進車廂裏,一臉壞笑兮兮。
“將軍今日跳下車當街叫住一個姑娘,這事要是被夫人知道了……”
衛茂良覷了他一眼,“阿青,你知道我要找的是個男子,不是個女子。”
“找男子那夫人更得……”
阿青自小跟著衛茂良,知道自家主子脾氣溫和,兩人時而打趣倒是不拘束什麽。他眨巴眨巴眼,笑得意味深長似的賤兮兮。不過衛茂良隻瞪了他一眼,立馬安分起來。
“不過說真的,將軍你要找雲隱公子怕是很難。他似乎確實是長安人氏,但行蹤極其詭秘。受他恩惠的人親口問過,才知道他自稱雲隱公子。”
車簾外光影遊走,映得衛茂良的眸子時而明亮,時而晦暗。
“找不到……那便算了吧,他知我入京,要是真想見我的話,會來見我的。”
阿青湊得更近了,“那姑娘隻說自己家住長興坊,將軍怎麽就知道,她家的兄弟不是將軍要找的人?”
衛茂良隻是怔怔地看著窗外,窗簾閉合,什麽景色也望不見。隻有一塊布簾下映襯的春日光影變化萬千,光影映襯下一張與帶兵打仗極不相稱的儒雅的臉。
“我身上並未披甲胄帶兵器,但那位姑娘隻一眼便知道我是將軍,尋常百姓家是做不到的,定然官宦人家的小姐,從仕宦的父親那兒聽說了我入京的事。長興坊中的官宦人家,當年有蕭薛兩家,如今隻有蕭相大人一家。”
他一頓,像是遙思萬千。
“那姑娘是蕭家人。她家兄長,大公子病逝,隻剩蕭二公子,姓蕭名嵐字雲淵。兩年前我見過,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