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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暮冬:彼此甘心無後期

  若昭差點被顛出去。


  她攥緊扶手,怨念地回頭瞪了她一眼。


  蕭貴妃沒理會,隻是在低頭的一瞬間看到若昭,左臉開始腫得發紫,右半邊臉上幾串血珠已經幹了,茶沫和血痂混合在一起,終於露出了今天第一個表情——


  很嫌棄。


  “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她從袖口裏摸出一塊同樣是霽藍色的帕子,作勢就往若昭臉上糊。


  若昭也很嫌棄,撇著嘴往後躲。


  “疼——”


  “知道疼就不要變著法作。”


  不擦就算了,蕭貴妃懶得矯情。一隻手把帕子折回袖子裏,另一隻手推著若昭又顛過了幾處高低不平的石板,毓安宮到了。


  “我今天是第一次知道,這宮裏的路該修了。”


  停在毓安宮門口,風吟雪瀾就要作勢上來抬著輪椅過門檻。隻見蕭貴妃略略彎腰,雙手握住輪椅扶手下連著椅背木杆,連人帶輪椅一並抱起,唬得兩人站在後麵動也不敢動。


  “那是因為你住得偏。”


  “哐”的一聲,輪椅落地,若昭到了自己宮裏最後還被狠狠顛了個踉蹌,一時腦仁兒震得疼。


  有完沒完了?

  “你!”若昭再一次回頭,剛想瞪——


  算了算了,畢竟還有事還有局要確認,鬆了一口氣。


  “……力氣還挺大。”


  “我小時候,我以為,我是要上戰場的。”


  似喃喃低語,又像包裹著無邊的回憶。大抵不習慣突如其來的剖白,沉溺隻是刹那,蕭貴妃回頭,示意跟在身後的三個小丫頭。“把門關上。”


  一路推進若昭住的主屋,差那三個丫頭先去打掃,蕭貴妃鄭重其事地合上房門。又撫了撫門縫,確保關得嚴實,她才回到裏間,在若昭的對麵,一撩裙擺,斜倚著茶幾坐下。輕描淡寫,目光卻遊離。


  “我把你安全送回來了,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就想問問,薛家案,到底是怎麽回事。”


  知道她要問這個,若昭也不急,“在此之前,我能不能先問你個問題。”


  低頭想喝水,茶幾上沒茶,隻有積的一層厚厚的灰。


  “你不叫蕭潛離吧。你的嫡兄庶兄都是單字從立,唯獨你不是。所以,你的名字,或者說,你的本名,叫什麽?”


  “蕭音。”


  被問到了也不躲閃,蕭貴妃正正地看她,或者說,透過若昭看向更遠更迷離的地方。


  “嫁到二皇子府之前,我的名字是這個。潛離,是出嫁後我自己起的。”


  “不得哭,潛別離。不得語,暗相思。兩心之外無人知。惟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


  若昭一下一下輕叩茶幾,緩緩吟誦那一首情人分別聲聲如泣的《潛別離》。


  “是因為他麽?”


  “嗬,知道了還問。”


  那就通了。從頭至尾,一個極其荒唐卻又真真實實存在的輪回。


  “去年五月,我回到蕭府之前,曾經去重華宮找過你。你說威脅也好,暗示也罷,確實我懷疑,李世諺非陛下親子。”


  看對麵的蕭貴妃沒什麽反應,若昭淡聲繼續道:

  “世諺生於隆平元年二月,說是早產。你又推脫他身體不好,不常帶他出來見人。如果他是足月而產的話,有孕的時間,就該是安和元年四月。


  “安和元年四月。”若昭一再重複這個時間,“後宮之中唯一能與外男接觸的機會是,薛將軍從甘涼回京奔喪,同時,陛下要為太子選擇地位相配,又能避免陳家勢大的太子妃。所以,才有了薛將軍帶著大女兒薛瓊,小女兒薛瑤,入宮請安。”


  她一歎。


  “也就是那個時候,有的世諺吧。”


  “都對。”


  蕭貴妃並不想隱瞞什麽。大門一關,窗外已經看不到日色,北風凜凜,一間積著灰的屋子構築的避風港,庇護著腥風血雨後剩下的兩個遺孤。


  “薛將軍知道世諺的事嗎?”


  “我不知道。”


  “那我可以回答你,薛將軍,他知道世諺,是他的孩子。”


  蕭貴妃眉心跳了跳,凍成冰的神色終於流露了一絲不可思議。


  “從薛家案說起吧。我想,你應該和李世默一樣,從頭至尾,堅信著薛將軍的清白。”


  那是當然,蕭貴妃點點頭。


  “事實確如你們所想,薛琀、馮征,他們都是隆平九年這樁案子的始作俑者,構陷薛將軍的元凶巨惡。”


  若昭話鋒一轉。


  “可你也聽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句話吧?”


  還是想喝口熱水,不過毓安宮實在寒磣,什麽也沒有。若昭摩挲著桌角,太過於沉重的事情壓得她心口慌。


  “薛家倒台,並非龍門薛氏真的犯了通敵叛國之罪。隻是陳太後想要要徹底控製太子,剿滅太子妃母家,神策軍想要清剪邊塞枝蔓,西突想要瓦解大唐西北的防線,北燕想要維護新都懷遠的安全。這些不得不鏟除薛家的迫切,足夠他們編造出任何一個構陷薛家的理由。即使沒有馮征、薛琀之流的誣陷,還會有其他人,以其他的事。


  “明明那些證據和紙糊的一樣,一戳就破。甚至皇帝陛下都不忍心,曾在薛將軍下獄之後,暗中找過他一次。薛將軍隻是說——


  “所有的罪他都認,到此為止。”


  一口氣說了太久,若昭咽了咽。


  “你知道為什麽嗎?”


  某種難耐的情緒在心底裏瘋長,蕭貴妃搖搖頭。


  “因為他害怕。如果再查下去,查到了你的身上,查到了你和他曾經的關係,查到了李世諺,查到了安和元年他開城門也不過是因為嫁給了二皇子的你。”


  “安和元年?”


  不是隆平九年薛家案麽?


  “隻怕後宮中也有風聲,你聽說了吧,今早宣政殿之爭,最後的結果是,薛將軍依舊有罪。罪行便是安和元年,涼王入京,他打開了涼州城門,放北燕入境擁立當今陛下,也間接地導致了安和之亂。


  “衛將軍能抗住壓力拒北燕於雁門關外,薛將軍卻大開城門請北燕入境,真的僅僅是因為他屈從了太後的淫威麽?”


  迎向蕭貴妃逐漸清明又破碎的目光,若昭自問自答道:


  “他隻是希望,你能過得好一點。因為不能娶你,就隻能希望你嫁個好人家。”


  這兩節的題目引自白居易的《潛別離》:

  不得哭,潛別離。不得語,暗相思。兩心之外無人知。


  深籠夜鎖獨棲鳥,利劍春斷連理枝。河水雖濁有清日,


  烏頭雖黑有白時。惟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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