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龍門:昭雪(七)
如果將一切假設建立在馮征和薛琀的證據都是偽造的基礎上,那麽整個案件基本就可以疏通。
首先,馮征那封所謂在西突厥犯邊的小隊身上搜到的通敵信,並沒有蓋上薛將軍的印信。說明那時的馮征在偽造證據時,印信並沒有經過他手。
而已知印信一直都在薛琀手中,薛琀這些年協助薛將軍周轉軍餉銀錢,一直在靈州至蕭關西北防線一帶活動。
進而說明當時的馮征,並沒有和薛琀勾結。
等到父皇責問,“蕭關距薛驍敬駐紮的靈州三四百裏之遙,薛將軍與西突勾結為何要舍近求遠繞道蕭關”之時,馮征才篤定地說,一切都與薛琀有關,而薛琀給出的證據,是有印信的。
馮征既然敢拋出薛琀,說明他確信薛琀一定會偽造證據。
事關重大,堂堂蕭關守將斷不會信口雌黃。為了保證薛琀提供偽證,他們此前定然合謀過,甚至可能是馮征利用薛琀周轉銀錢的把柄,誘騙薛琀自身難保,不妨落井下石。時間就在馮征上書父皇,父皇責問至蕭關之前。
兩人合謀,鑄成奇冤,事成之後,難免會擔心事情敗露。馮征尚可保住蕭關守將之位,而作為汙點證人薛琀,卻還活在人世,隨時都可能把這個陰謀捅出去。
馮征沒理由不殺他,而且有作為一個蕭關守將的勢力和能力。
李世默在崇文館關了整整五天,來來回回把這個過程推導了一遍又一遍。
馮征此前在追殺薛琀,這是唯一的解釋。
甚至薛琀得以成功逃刑,背後或多或少可能有馮征的影子。一旦薛琀逃刑,誰會在乎一個死在流亡途中的逃犯呢?
隨之而來一個未曾解決的疑惑更加凸顯,那就是——
馮征偽造證據置舊主於死地的動機,又在何處?
“然而,馮征將軍暴病西去,就算宣王殿下一口咬定是馮將軍所為,又有誰能證明呢?”
陳瑜民深深拜了下去,言辭之間卻是難隱的輕飄飄,“一切不過都建立在宣王殿下臆斷,馮征薛琀的證據都是假的罷了。如果前提錯了,不就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了麽?”
“那個……”卻是站在身側的敬王李世訓突然冒出一句,他緩步向前,向著父皇一拜,“兒臣插一句話。”
他訕笑著,“咱們在這兒辯來辯去也沒什麽結果,馮征將軍不在,可罪臣薛琀還在。宣王哥哥說的是不是實話,把他詔來,一問便知。”
“此言不妥。”
另一列一個的絳色影子應聲而出,正是太子李世謙。
“薛琀一介逃犯,煌煌宣政殿,豈容這等小人上堂玷汙?這等建議,實在是失了大體。”
明裏暗裏諷刺敬王母家出自西突,不懂禮數之意,滿朝人皆心如明鏡。
“兒臣也無所謂。”李世訓也不惱,隻是笑意盈盈,“這案子是宣王哥哥最關心的,兒臣不過是盡了做兄弟的情分,不想讓三哥在陳大人的詰責下為難。”
而這個陳大人又是替誰詰責宣王,滿朝人心裏亦如明鏡。敬王所言,也不過是在暗諷太子不懂情分罷了。
李世默沉默地立在最邊緣,目光警惕地看著大哥和六弟的一番劍拔弩張。
敬王似乎很幫他,從他提出重審這樁案子開始就是。
難道是為了借他之手打擊太子?
說得通。
那到底要不要讚同敬王的提議,詔薛琀上殿?這是一個很頭疼的事。
薛琀身上有太多的謎團,到現在為止,他都不敢確保薛琀在滿朝文武麵前說的話,和當日在地下室說的一樣。
請他上殿,就像是盛夏時節的暴風雨,隨時隨地都能炸得滿城驟雨傾盆。
但是薛琀上殿,隻要他保證自己說的是實話,便可為自己提供極大的助力。畢竟,沒有比當事者親口承認,更具有說服力的了。
薛琀應該會說實話的吧,畢竟他此前在父皇麵前已經承認偽造證據一事。首鼠兩端,隻怕第一個不饒他的,就是高坐在宣政殿最上位的皇帝陛下。
更何況,自己還有充足的證據,證明薛琀送上的信件,都是偽造的。
想通這一切,趁著父皇開口問話之前,李世默端執朝笏,上前一拜。
“啟稟父皇,兒臣也覺得,此時宜詔薛琀上殿問話。是真是假,當著諸位大臣的麵,一問便知。”
這些天薛琀也沒有出宮城,被神策軍重兵秘密關押在廢棄宮中,自然也沒有體驗到獄中種種不足為外人道的不堪。兩名神策軍押送薛琀上殿,步過一路百官公卿夾道形成的人牆,倒是衣衫整潔,舉止尚可。
李世默沉下眸子,牢牢盯著那個開腔便是油嘴滑舌的逃犯。
“好了,”陳瑜民輕咳一聲打破寂靜,“既然如宣王殿下所想,罪臣薛琀已經上殿,讓他自己說吧,是不是因為躲避馮征的追殺,才躲到吏部尚書府上的?”
薛琀被兩名神策軍兵士牢牢按在地上呈叩首的姿勢,整個人凹成了一隻彎曲的蝦。手也擰不直,脖子也擰不直,聲音也像被擰過了一樣。
“罪臣薛琀並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問的這句話,罪臣倒是疑惑了,難道大人被追殺,也知道是被誰追殺的麽?”
朝堂上傳來低低的竊笑聲。
一上來就被一介逃犯嗆住了,陳瑜民臉色漲紅,執著朝笏的手氣得發抖。
“那你說說,到底有沒有人追殺你?”
油腔滑調的聲音被按在地上再起。
“那倒是,不然誰躲呢?”
越說越偏,李世默適時出列,向著最上方和陳瑜民皆淺淺一拜。
“父皇,陳大人,本王以為,追殺一事,不過是偽造薛將軍通敵信件的應證。我們的根本目的,是判斷,薛琀是否真的偽造了證據。”
“哎呀,聽聲音這是宣王殿下,”薛琀腦袋被按在地上,想擰過頭看,卻被身旁的兩個神策軍兵士死死摁住。
大殿之上扭來扭去成何體統,皇帝陛下抬眸,示意兩名兵士暫且鬆手。
終於恢複了自由身,薛琀直起跪坐,被按得酸痛的身子忍不住扭扭。無奈背後跪著的兩名神策軍不愧是關中腹裏的精銳,寒意實在嚇人,沒敢動,向著丹陛之上的皇上又叩首下去。
“宣王殿下說的對,罪臣薛琀,確實偽造了薛將軍通敵的證據。”
突兀之聲一再乍起,還是禦史大夫陳瑜民。
“那你當初為何要偽造證據,三年後為何突然又說出這樣一番話?”
吵來吵去沒個完,薛琀又沒一句正經的。李世默緩緩步出,立在朝堂中軸線上,看著站著兩列橫平豎直的黑壓壓。
“還是本王從頭說起吧。”
朝堂重頭戲馬上就要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