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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龍門:昭雪(三)

  “承認。”


  嘶——


  李世默像是劫後餘生地鬆了口氣,墊著額頭的手背早已被汗浸濕,手心手背皆是一片涼津津。


  同樣是伏在地上,薛琀的聲音倒是依舊如塵埃亂舞的地下室裏一般,滑膩膩像一頭無所不至的泥鰍。


  他抬高了聲音,顯得篤定非常又無所畏懼。


  “宣王殿下說的我都認,三年前薛將軍通敵的信件,就是我拿著他的印信偽造的。”


  卻是太子最先跳出來,他回過頭擰著身子瞪他。


  “當年不說,為何如今突然又想說了?”


  “當年是當年,如今是如今,今時不同往日。”薛琀突然坐直了身子,饒有興致地看著跪在前麵的太子殿下。


  “再怎麽說太子妃也是薛家人,就算不是太子想娶的人,一日夫妻也有百日恩,太子殿下這麽說話,也不怕太子妃在天之靈寒了心。”


  “你……”


  薛瓊的事一時半會也說不清。他從小就被教得規規矩矩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超出於自己的喜好。自他被冊封太子的那天起,父母分別給他送來了太子妃薛瓊與側妃陳淑慈。無所謂喜歡,也無所謂不喜歡,那是他該娶的,是一個太子該娶的。


  卻沒想到薛家案發,太子妃薛瓊懷著身孕慷慨引決。又在去年,李長攸突發疾疫早夭,陳淑慈被人誣陷上吊自縊,他就像是被生生剜去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可是卻沒有在乎他的感受。


  母後告訴過他,不可在太後麵前,表現出對於太子妃、對於薛家一絲一毫的憐憫。


  而諸如李世默之流,李世謙不用猜都能想到,隻怕也會因他對薛家的冷漠,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所以,一個兩個都是這樣,隨便一個人都能在他麵前逞口舌之快。永安郡主是長輩倒也罷了,就連一個階下囚都能騎到他頭上?

  好在張懷恩機靈,使了個眼色,兩個神策軍的侍衛一齊把薛琀又按了下去。


  “說。”


  皇上並不想理會太子與薛琀的口頭恩怨,他一再盯著薛琀,整個隨著剛剛上湧的怒氣而微微顫抖。


  如果當初薛家是被冤枉致死的,他又何苦親手毀了苦心布下的棋子?


  還有薛驍敬,如果是被誣陷的,他為什麽又不上書澄清,還大費周章地請自己到天牢中,三叩九拜,隻為說一句——


  “外麵說的那些事,罪臣薛驍敬一力承擔。臣自知難逃一死,有負陛下聖恩。唯有懇請陛下,到此為止吧。”


  結果這件事根本就到此為止不了。


  真真是叫他裏外不是人。


  “三年前為什麽要說謊?如今又是為何,跳出來說這番話?”


  “這件事來龍去脈很複雜。”相比皇上的隱忍不發的怒氣,薛琀整個顯得優哉遊哉了許多,“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而且罪臣之前說,蕭關守將馮征也偽造了證據,為了驗證罪臣所說屬實,不妨把馮征也叫過來,當麵說清楚了最好。”


  “逆賊。”


  又來這一套,皇上一字一頓。


  “真當朕不敢殺你?”


  殺了好,殺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想這煩心事。


  薛琀想爬起來,卻又被背上兩個人牢牢按住,隻剩在地上叩頭如搗蒜。


  “陛下確實現在立刻就可以殺了臣。殺了臣,一了百了,可陛下,就要被薛家的案子永遠困擾著。而罪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隻要陛下讓馮征入京,這件事陛下一定讓樂見其成。”


  什麽意思?

  豎起耳朵仔細聽的李世默,雖然一動不動趴在地上,腦子卻飛速地轉起來。


  什麽叫陛下一定樂見其成?

  就算薛家案翻過來,就算陛下為當年的棋子洗雪冤屈。翻案本身就是明目張膽打了父皇的臉,為什麽薛琀,會這麽說?

  李世默還沒想清楚,太子已在陛下的腳邊叩得哐哐直響。


  “此子獐頭鼠目,個性乖張,他既然否認了三年前說的是實話,又怎能保證他如今說的是實話?懇請父皇明察啊。”


  薛琀連腦袋也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聲音卻揚了起來。


  “太子就真的不想知道,太子妃一家,究竟是如何覆滅的嗎?”


  閉嘴!


  太子此刻最想跳起來,在薛琀的腦袋上狠狠踩上幾腳,再衝著他那油嘴滑舌的嘴皮子扇兩個大耳刮子。


  感覺到身邊的父皇袍袖帶風,硬是生生忍住了。


  皇上目光示意兩個神策軍護衛把薛琀的腦袋鬆開。


  “你到底想說什麽?”


  終於喘了口氣,薛琀坐直了身子,抬頭仰望陛下。大概是忽地又想起聖容不可直視,又垂下眼眸,無奈地攤攤手。


  “薛家的案子,其實並沒有結束。它一直都在,在陛下心裏,在太子心裏,還有宣王殿下,薛大人,永安郡主,張大人的心裏,在場很多人的心裏。目前除了罪臣,恐怕也就隻剩馮征還知道實情。陛下就真的不想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嗎?”


  後麵。


  這是一個很模糊的詞語,是這個案子的背麵?還是說,這個案子的後續?或者說,還有更深層更隱微不發的淵源?


  皇上驟然想起來,那一日高牆鐵窗高築的囹圄之中,薛驍敬對他說的話。


  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的意思是,其實還有故事。隻是所有人都停留在那個私通敵國的滔天大罪,而生生止住了更進一步的可能。


  薛琀又乖乖地趴了下去。


  “罪臣要說的就是這麽多吧。反正罪臣現在的命在陛下手上了,陛下隨時都可以一刀切了。總歸,陛下是不虧的。”


  確實不虧。


  還能知道的更多。


  “父皇,兒臣也懇請,父皇下旨召馮征將軍回京。”


  開口的正是李世默。


  雖然他還沒有想清楚其中的關節。但召馮征回京,本身就是重審薛家案必不可少的一步。既然薛琀已經開口,父皇似乎又有動搖之心,他又何嚐不願將此案重審。


  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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