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龍門:長夜
推開門,空氣中並無很重的血腥氣,燈花滋啦滋啦地炸開,是與窗外靜夜截然不同的,毛毛的,躁動的且漂浮不定的氣息。
若昭隨手把門帶上。
獨自推著輪椅,經過跪在地上的蕭嵐,餘光不經意間掃到**著的背,被竹杖抽得斑駁錯雜,帶血的紅痕一條一條宛如蛆蟲鼓鼓脹脹。
“既然是我與父親有話要說,”若昭收回餘光,一臉誠懇,“那就讓他先退到一邊反省去吧。”
蕭靖眸間微動,在一坐一跪的兩人身上來回打量——不過隻一個來回,便向著蕭嵐冷聲道:
“我與殿下有要事商量,你便出去跪在廊下,好好反省一晚上。”
偌大的書房終於隻剩下兩個人。不是第一次和這位相國大人打交道,知道不好惹,若昭盡量讓自己坐得端正。
“深夜叨擾,不敢多耽誤蕭大人的時間,我便開門見山了。”
和以往“父親”的稱呼不同,“蕭大人”這三個字,四年前蕭屹進士及第她夤夜拜訪,今年五月請求暫時小住宣王府的時候,都稱呼過。
這意味著,此刻他們不再是所謂公媳,而是兩個盟友。
或是,待價而沽的商人。
蕭靖撿了把紫檀木椅坐下,“長公主直說便是。”
“蕭嵐此次惹得蕭大人勃然大怒,最根本的原因在於,他惹的是陳家人。而陳家,應當是我們盡快要劃清的對象。”
“確實如此,”蕭靖重重歎了口氣,“惹了個女人便也罷了,還是陛下一直忌憚,如今朝中失勢的陳家。叫人當街尋到家裏,硬塞給他一個孩子他也收下。這般不知輕重、不知分寸,往後蕭家交到他手上,指不定會折騰成什麽樣。”
“他收,可能有他不得不收的理由。”
若昭垂眸,心下忽地大慟不已,整個人如墜長夜苦沼,連呼吸的空氣都是苦的。她忍不住向屋外望了一眼,天色沉沉,十一月的冬夜,已經有了滴水成冰的寒意。
一再冷靜下來,她道:“現在局麵已無法改變。關鍵在於,來日陳家人定會上門討個說法,我們需得有準備。”
“這件事,如今全長安城隻怕都知道了,瞞是瞞不住的。陳太後必然想借此機會促成陳家與我蕭家的聯姻,來鞏固太子的陣營。”
蕭靖把玩著紫檀木的扶手,經久琢磨處已有潤澤的包漿。
“但太子現在搖搖欲墜,和太子上同一條船,絕非良策。”
“也不是沒有辦法。”
若昭目色幽幽地看著他。
“除非,那個孩子死了。”
“不妥。”蕭靖搖頭,“那個女人把孩子送到蕭家的時候,多少人都看在眼裏,今夜一過便弄死這個孩子,有損我蕭家的聲望,白白落了陳家人的口實。萬一那個女人因為孩子沒了,臨時改變主意,一口咬定我們家,便是甩都甩不掉了。”
“更何況,”想來屬實難以啟齒,他實在是可氣又可笑,“蕭嵐不知為何,一定要保那個孩子,他總不會是真的對那個陳家姑娘動了心?聽說那姑娘貌醜而才微,全京城的女子都可供他挑,偏偏看上這個,莫不是被豬油糊了心?”
“第二個問題好解決,隻要那個孩子不是真的死了,蕭嵐便不會有意見。”
盡量忽略提起這個問題的異樣感,若昭淡淡道:“至於第一個問題,也好辦。死生有命,這孩子福薄,母親又照顧不周,還故意隱瞞孩子先天痼疾,過早夭折又不是說不通的事情。咱們風風光光給那個孩子一個葬禮的排場,算是仁至義盡,旁人還能說一個不字麽?
“讓這孩子假死最大的利事是,我們便可借此斬斷與陳家的聯係。”
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蕭靖一忖,“那這個孩子母親呢?不會唆使陳家與我們拚命麽?聽說她承諾消失在長安城”
“您是說陳襄?”若昭垂眸,看似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輪椅扶手,忽覺有同病相憐的淒淒惻惻之感。
“不要緊,她聰明得很。”
大抵有了對策,蕭靖顯得從容許多。
“此女到底是何來頭,怎麽能想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她名義上是陳瑜民的養女,但實際上,她是曾經的尚書左仆射那位陳大人的私生女。長在城南通濟坊,母親去世之後回到親仁坊的陳家。隆平七年四月,她搖身一變,成了陳瑜民的養女,有了嫡出小姐的身份。因此本宮推測,陳大人因氣喘病逝於家中,十有八九,是她所為。”
“為了一個嫡出的身份,她殺了她親生父親?”
“不僅如此,還有一事。去年太後壽宴,太子側妃陳氏被人誣告私通,加之皇長孫突然因病逝世,陳氏自盡,也是她在背後動的手腳。”
“好狠毒的女子!難怪蕭嵐會被她算計。”
蕭靖容色稍稍紓解,開口時早已因邏輯自洽,甚至顯得理直氣壯。
這樣算是把蕭嵐救了吧?若昭漫無邊際地想,既然蕭大人都認定了陳襄心狠手辣,那蕭嵐被算計,總不會全是他的錯。
確實狠毒,連若昭都不得不這麽認為。歸根結底,卻是因為身在溝渠,心在雲端。為了抵達天際,不得不一步步向上爬。
“她恨陳家,所以她殺了陳老大人和她女兒,連牙牙學語的皇長孫都沒放過。卻又不得不靠著陳家,因為她需要嫡出的身份。”
也隻是為了一個蕭嵐。
甚至隻是一晌貪歡。
愛而不得皆是苦,若昭輕輕一歎,扯得自己的心一陣陣生疼。
“所以,這般聰慧的女子,蕭大人大可放心,她不會亂來。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她早就發現陳家頹勢難以挽回,為了自己的孩子前路無憂,所以想方設法把他送到蕭家。她明白,躲得越遠,她的孩子就越安全。一旦蕭府為她的孩子風風光光辦了葬禮,她便可以安心遠走,再無掛念。”
“那她怎麽就確定,我們不會真置那個孩子於死地?”
“因為她篤定,蕭嵐不會允許這件事發生的。”
“萬一她真的找上門來?”
“那就殺了她。”
想來還有當年陳襄暗害太子側妃的一個人質在她手上——采薇,受陳襄唆使誣陷陳淑慈的人,被她暗中關在雲山風波莊,夠陳襄被陳家人千刀萬剮的了。
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解釋下去了,並非局外人,多解釋一句都會令她愈發難受。
好在蕭靖亦是聰明人,這事既然有譜,也沒必要追著不放,終於鬆了口氣。
“此前殿下修書一封,所囑的事情,還請殿下放心。殿下一直在宣王府,一切都還順利?”
“快了。”
在陳襄與蕭嵐一事間反複琢磨,提到宣王這個名字,若昭忽地從心底裏漫溢上一股疲憊。她已經這些人之間,周遊太久,就像是抓著一把漁網的漁夫,每一條魚都向著自己的方向奮力遊動。
而她,快要被這些線,撕得粉碎。
“宣王這把刀很稱手,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有結果的。”
從蕭靖的書房裏出來,夜已經徹底沉了下去。原本恣意生長的山雨欲來的氣息,也被黑暗籠罩,不漏一絲縫隙。冬夜漫長,滴漏聲不絕,如冰淩墜落,落地成花。
屏退了雪瀾,若昭一個人沿著長廊,推著輪椅,停在跪地反省的蕭嵐身邊。滿背的紅痕,在寒風中依舊矚目。
“你父親那邊我跟他說過了,明天就沒事了。”
她解下自己的披風,一甩手,披在蕭嵐**的背上。
“你是不是瘋了?”
背上驟然多了一個輕暖且充斥著暗香的東西,蕭嵐想都沒想一把抓下來扔了回去。
“這東西我用不著,大冬天的你這身子骨,不要命了?”
若昭抱著那一團毛茸茸的披風,推著輪椅轉身就走。
“不要算了。還要跪一晚上,你就凍死了就算了吧。”
“李若昭!”
被叫住的人停在半路上,隱約聽見那頭,傳來陣陣抽氣的聲音。
“謝謝你能過來。”
“你想多了,我隻是不想因為你,壞了我多年的計劃。”
夜色中,跪地的那頭又是一陣輕嗤。
“想來也是,畢竟是你。”抽氣聲止,蕭嵐輕咳了一聲,因為著了太多的寒風而喉間嘶啞,“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問你一句——
“昭兒,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執意留下那個孩子嗎?”
若昭倚在輪椅上,回頭看他。可是看不見,隻有一個模糊的,跪地的背影,淹沒在茫茫黑夜與不遠處依稀明亮的燈火中。
“你希望我知道嗎?阿嵐。”
在瑧瑧一開始寫的大綱中,陳襄的智力排行榜是在昭妹之下,和後宮mvp寧妃娘娘相當,不過出場極少,下次差不多在很後很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