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盛夏:空怨慕
蕭岄是蹦蹦跳跳過來的。
“嫂子,你怎麽才回來啊?你可把我給想死了,這次回來住幾天,外麵有什麽好玩的事,還有幾天就能了事回家住了?”
一番連弩弓箭似的話嗖嗖噴了出來,愣是把雪瀾擠到了一邊。蕭岄在,雪瀾一般是沒推輪椅的份,由著蕭小姐搶了自己的活兒竄來竄去。
若昭有一點遲疑,蕭岄蹦蹦跳跳攪得她心裏一時天翻地覆。
她又該怎麽開口,跟她說——
我有要事找蕭嵐,說完就走?
察覺到手下推著的這人沒聲,蕭岄慌忙彎下腰探頭去看。
“哎呀,我就跟嫂子說著玩玩的,嫂子你別介意啊。”
她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湊到她膝邊,掰開若昭絞在一起的手指頭。
“嫂子你有什麽事兒就說。我知道嫂子忙,我就在想,要是能幫點兒嫂子,嫂子說不定就能早點回來了嘛。”
為謀者切忌動情。
若昭暗囑自己,終將一時上湧的心緒強壓下去,開口時又是淡淡波瀾不驚。
“確實有事,而且很急。雲……”
她輕輕咳了一聲。
“阿岄,我最近查到一件事。有一夥人,利用易容術,在當朝文武百官的府邸裏安插釘子,探聽各府上下諸如人事往來之類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話,蕭府裏也有。”
“啥玩意兒?”
蕭岄盯著她眨巴眨巴眼,“嫂子你逗我的吧。這聽起來可玄了,誰這麽有本事,會易容術,還組織這麽多人,一個府一個府地安插?”
“阿岄,我沒有開玩笑,據我目前了解的情況,至少有八成乃至九成的把握。”
若昭環顧四周,暮色四合,一再確認目之所及的地方沒有其他人,隻有雪瀾的身影沉默地守在不遠處。
即使夏季的夜來得再晚,也終究是要來的。黑夜都是一樣的,孤寂,寒冷,且看不清。
“這件事前因後果,包括我是怎麽知道的,為何那麽篤定,很複雜。我直說了,的確是不希望看到你被卷進來。
“那告訴我,是讓我轉告給我哥麽?”
“是。”
蕭岄那頭沒說話。
“阿岄,”若昭難得試探開口,“排查府上人員這件事,你就交給你哥去做。我現在已經讓府上的閑雜人等一律不許出門,查到了結果,他知道怎麽告知於我。”
而我現在,也要趕在宵禁之前,回到宣王府。
這話當然不能說,蕭岄的心思無非是盼著她能一直呆在蕭府,終是另起了一個話頭。
“你是不是不高興,我和雲淵,什麽事都沒有告訴你?”
“沒事兒!”蕭岄忽地提高了聲音,“你跟我哥感情好,我有什麽不高興的。嫂子我剛順著你的話在想呢——”
她頓了頓,吞咽的聲音清晰可聞。
“你說,這操縱的黑手,是什麽人?”
“不出意外是神策軍。”
當然不是神策軍那一支軍隊。在隆平一朝,神策軍基本指代的是一個人名——
張懷恩。
“為什麽?他們已經是關中最強的軍隊,放眼關中,沒人能比得過他們。”
若昭兀自笑笑。
內侍親掌神策軍也怪自百年之前就有的藩鎮割據,武將自立,為將軍權收歸君主,始有內侍親掌神策軍的慣例。但凡一將掌兵,總要在軍中培植自己的親信。久而久之,便有視軍隊如私物的現象。而內侍掌禁軍一事也引發了諸多文官武將的不滿,最典型莫過於神策軍與朔方軍之爭。張懷恩於長安城中廣布耳目,於理說得通。
蕭岄畢竟還是簡單了些,除非和李世默蕭嵐說話,閑聊間總不能張口張懷恩,閉口張懷恩。便輕描淡寫:
“指個人不指群體。”
神策軍背後的人是誰,蕭岄還是知道的。
“他一個小小內侍,不怕……”
在若昭微微一凜的目光下,蕭岄趕緊捂住了嘴。
“不過暫且放寬心。正所謂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幕後黑手局鋪得越大,風險就越大,也意味著越難以深入。他想要保證上百枚釘子,最多隻敢把這些人安插在各府的邊緣,暫時掀不起什麽風浪。”
想到易容術,若昭有些頭痛,“甚至我懷疑,他們會利用易容術,以短工、臨時工的身份,反複在一家探聽消息。
“阿岄,事關重大,拜托了。”
她確實要趕著回宣王府。大中午地拋下李世默出門,前前後後忙了一通,今日無論如何都得給他一個說法。
馬車一路從東碾到西,又從西碾到東,最後一次從東碾到西。一模一樣的景色若昭一下午看了三次,難得沒有撩開車廂的窗簾,隻是怔怔地盯著腳尖前的一塊地麵。搖搖晃晃的車簾,一方天地裏光影混雜。
“殿下,我有點不太明白。”
雪瀾跟著若昭顛簸了一下午,終於找到個開口的時機。
“殿下是如何想到神策軍的?而且,又為何一定要與易容術有關?”
“我一開始懷疑杜桓府上,混進了神策軍,也就是張懷恩的探子。但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塞進來如此重要的一個人,又是如何躲過楊老大人的目光。”
“所以殿下想到的是,易容術?”雪瀾難得歪了歪頭,“易容術雖不一定是我秘門的絕學,但殿下剛剛把涼王府那小廝的麵具給我看過了,做到如此精妙的,確實隻有秘門中人能做到。”
若昭看著雪瀾的模樣,終於忍不住無奈地輕歎出聲。
“你忘了,我們要對付的這主兒,在神策軍一脈中,呆了多少年。”
張懷恩在神策軍中少說也有二三十年。二三十年前……
二十一年前西陵氏滅門慘案。
雪瀾不可思議地看向若昭,眼中的光逐漸清明而悲絕。
所以說,當年張懷恩不僅對秘門西陵氏趕盡殺絕,還霸占了秘門關於易容術的全部資料?
若昭沒說話,算是默認了。一隻手輕輕搭在阿瀾姐的手背上。
馬車一路悠長蕩漾,宵禁的敲梆聲追著馬車沒入愈漸深沉的陰雲。安邑坊宣王府的側門開了一處小縫,僅容秘密在其中兀自流淌。
若昭回府的時候,沒想到黎叔也在,他從外麵緊急帶來了一條消息——
“秦桑不見了。”
李世默在若昭的書房裏一直等著她的動靜,聽罷黎叔這話,他亦追了出來。
“秦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