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東陽:風動斂芳
一時雲破月來花弄影,天際一縷清輝灑下,照見翻滾著的一頭亂發下一張哭得皺巴巴的臉。
公孫嘉禾皮膚似是泛紅,像一滴紅墨水滴在清水中暈開淺淺的粉。但又很白,鮮紅的肚兜下大片大片的白,背上的長發散落兩邊露出白,和月光一個顏色,染了寒意的白。
“嘉禾!”
一時知道自己所視非禮,身後還黑壓壓跟著一群禁軍,關河二話不說拔刀割下了背後的披風,如一床大被一樣甩到她身上。
“快,披上!”
關河大致也知曉宣王殿下的意思是以郡主為引,誘使太子和敬王爭搶,到斂芳宮之前也有個心理準備。不過,等到他親眼看到公孫嘉禾此刻的狀態時,一時驚詫和怒火難以遏製。
十指如蔥根緊緊揪住粗劣的披風,蓬鬆而綿長的墨發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公孫嘉禾在一頭亂發中抬起一汪清泉的眼。像那日她從火海中把他救出來,水田壟上,她鞠了一捧水,黏糊糊的臉上有一雙清亮的眸子。
“關將軍,救救我,敬王他要……他……”
“關將軍。”
一聲冷冽的聲音,在月光照不到的廊下階上響起。
關河聞聲望去,才發現一身茜紅色的裙袍,一步一步從陰影中走到他麵前。或者說她一直站在那兒,隻是他一開始的注意力被嘉禾牽引,沒發現。
“德妃娘娘,”關河瞟了一眼在地上裹著他的披風蜷縮成一團的公孫嘉禾,暫且忍下把她扶起的心思。他必須要在寧妃娘娘到來之前,把麗德妃敬王這個罪名坐實。
他咬牙,轉而迎上一身鮮紅如火的麗德妃。
“郡主怎會突然變成這副模樣,為何德妃娘娘好巧不巧又偏偏在場。末將鬥膽,向德妃娘娘要個說法。”
凜冽的一身鮮紅在開口的一瞬間,忽地又變成笑眯眯的模樣。麗德妃帶上她標誌性的巧笑婉轉,聲音柔媚。
“可說呢,今晚本宮和郡主散著步,走到一半郡主就說自己不舒服,讓本宮陪她找個地兒坐坐。剛坐下,關將軍就氣衝衝地來了,”
“她,胡說……”公孫嘉禾裹著灰撲撲的披風向著關河爬了兩步,軟糯的聲音在夜風中愈發可憐。
“關將軍她胡說,敬王要對我,不軌……現在就在裏屋,關將軍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關河緊繃的眸子打量了一眼公孫嘉禾,抬腳便向主殿邁去。
“末將進去看看。”
麗德妃一步擋在屋門前,聲音高了幾許。
“關將軍是不信任本宮嗎?”
確實不信任你。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了此刻麗德妃的心思,隻要沒抓到敬王現行,麗德妃大可推稱皆是東陽郡主一麵之詞。此刻延宕之舉不過是在拖延時間,恐怕屋中敬王正在想辦法翻窗戶逃跑吧。
不能讓他跑了,跑了寧妃娘娘來就不好處理了。
念及此,關河冷冷地掃了一眼麗德妃,沒說話,一抬手便用了十成十的力。堂堂武狀元的力氣自然不是尋常宮妃能比,麗德妃沒想到關河是懷了破釜沉舟的心思,整個人歪倒在一邊。
下一腳,他直接踹開了房門。
果然滿屋塵埃飛舞,門外月光照進的刹那才看見頭頂的蛛絲纏繞。關河不敢耽誤,直奔裏屋而去,茶幾翻倒,床幃之下錦被亂成一團。他再一定神,朝向後院的窗戶上趴著一個人,正在七手八腳從窗戶上翻出去。
關河大踏步衝上前,一把把那人影拽了下來。
正是敬王李世訓。
一向很是機靈的李世訓從來沒有想過,會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被抓了個正著。在關河拍門的時候,甚至在公孫嘉禾奪門而出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此刻可能麵臨的困局。
實在是,今夜太過於順利,順利到讓他自己都有些飄忽。
酉時末,夜宴已畢。戌時二刻,他和母妃前往正陽宮要人,衛皇後和太子因為自己的手也不幹淨,被迫閉嘴。他帶著打暈的公孫嘉禾暗中潛入事先收拾好的斂芳宮,把她喚醒。
不知是不是藥性使然,公孫嘉禾甚至比他想的還要主動。柔嫩而白皙的臂膀環上他的脖子,唇齒間夜宴飲下的酒醇香騷動著他的耳朵,公孫嘉禾在他耳邊淺淺地低吟求他救救她……
這場完全出於策略的情事,忽然就沾染了本質的旖旎。
既然該發生的事都會發生,他李世訓也不算什麽正人君子,不如讓整件事發生得更快意一些。
直到公孫嘉禾奪門而出,當著關河的麵反咬他一口,咬定是他對她不軌時,李世訓才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局。
真正的局。
公孫嘉禾是故意的,所以關河也是早有預謀。
既然對手苦心孤詣布了一個局,就絕不是僅僅來一個小小的龍武將軍而已,之後還有真正的布局者,甚至父皇,也會來。
稍一遲滯,李世訓二話不說套上袍子,趁著母妃在外拖延時間,腰帶都還沒係就準備翻窗而逃。
結果剛爬上窗子,就被關河一手拽了下來。畢竟他生來沒怎麽習武,根本不是武狀元關河的對手。
衣冠不整的李世訓,花容失色的麗德妃,披頭散發的東陽郡主,外加一個關將軍。四人在斂芳宮的院子裏麵對麵時,氣氛屬實微妙。
不過這微妙沒有延續多久,斂芳宮外一抹淺碧色宮裙搖曳,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如清泉涓涓的女聲——
“如今人證物證俱全,想來,麗妹妹就是想推脫,也難了?”
原本尚驚疑不定的麗德妃聞聲一凜,幾乎是下意識收拾好臉上的情緒。她眯著眼,遠遠地眺了一眼宮門那一抹如山巒的碧色。
“原來是寧妃姐姐,”麗德妃看了看周圍一圈北衙禁軍,毫無懼色,笑語盈盈。
“姐姐此來,好大的陣勢。”
諸軍士退讓出的一條道上,寧妃一步步踩上前,隻是看著麗德妃笑,不說話。
麗德妃自討了個沒趣,臉上繃著的笑不敢亂,隻得自己硬著頭皮接道:“姐姐此來,是有何見教麽?”
寧妃似不理解她的話一般,一雙溫然親厚的眸子打量立在階上端著一副滴水不漏架子的麗德妃,最後才不由哂笑出聲。
“麗妹妹,是跟姐姐,演戲上癮了麽?”
她環顧四周禁軍圍繞,目光又落在瑟縮在一旁的公孫嘉禾身上。她上前,輕輕將公孫嘉禾攬了起來。嘉禾骨架極小,隔著一層關河的披風更是小的可憐。寧妃攬住她的肩膀,輕輕安撫著。
“這副陣勢,哦,還有敬王這模樣,隻怕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