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東陽:此為兩難
“幾日前跟太後就商量了”
這幾個字,衛皇後當然知道是什麽意思。
幾日前,就在沈青綰夜訪正陽宮求她救救郡主的第二天,她曾經將此事一一稟明陳太後。當時的陳太後舒舒服服地倚在軟塌上,由著惠姑給她捶膝捏腿,聽完衛皇後一番泫然欲泣的陳詞後,隻是幽幽反問了一句。
“既然敬王敢做這樣的事,為什麽,你不能做呢?”
衛皇後一怔,隨即跪在地上一再叩首。
“那畢竟是一個姑娘的清白,臣妾請母後三思啊。”
“哀家且問你,是一個姑娘家的清白重要,還是太子的地位重要。你不動手,自然會有儲秀宮的人動手。一旦他們得手,你就是像今天這樣跪在地上哭,也來不及了。”
“他們需要兵權,可是,可是我們,不是還有臣妾的弟弟。他也有兵權,就在河東太原府。”
“別在哀家麵前提衛茂良。”
“哐”的一聲,陳太後把茶杯磕在手邊的茶幾上,震得伏在地上的衛皇後渾身一抖。
“衛茂良這個人,哀家不了解,你還不了解麽?他手上的那些兵力,會有一分一毫用在奪嫡之事上麽?哀家舉薦他做河東節度使是不假,那也是看在你的麵子上。”
陳太後一抬手,將茶幾上潤澤的瓷杯揮了下去。
“十三年前他幹出的那點事,你我心裏都清楚著呢!”
一杯熱水迎頭灑下,嚇得衛皇後驟然想起隆平元年,庶弟衛茂良代晉王李若昱,就任河東節度使奔赴太原府臨行前,對她說的那番話:
“長姐,我此去河東負皇命節度一方軍政,唯有一件事需得與長姐交代清楚。河東這個地方,太險了,所有的兵力都被河朔三鎮和北燕牽著鼻子走。一旦東宮和河朔同時生變,我隻能選擇棄東宮而抗河朔。東宮生變,大不了換個儲君。河朔一旦分裂或淪陷,北燕將對關中形成東北合圍之勢,我大唐必會陷入岌岌可危之中。還請長姐在長安,萬望珍重。”
陳太後說得對,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以她弟弟的品性,絕不會,把一兵一卒,放在奪嫡之事上。從這個層麵上說,她衛蘊容,不過孤家寡人一個。旁人看來最引以為傲的衛將軍,也不過是樹給政敵的一個靶子罷了。
衛皇後攥著那包白色的粉末,生生捏出了汗意。
在一旁可稱得上虎視眈眈的惠姑頗為善意地提醒道:“娘娘還沒有想好嗎?辦完了老身也好早些向太後交差,又不是讓皇後娘娘遭了天大的委屈,畢竟這事兒一旦辦成,受益的可是太子殿下。”
是啊,受益的是太子殿下,她唯一的孩子。
她是一個失敗的母親,除了憑借自己這個中宮之主的位置,為自己唯一的孩子掙了一個太子之位,她又為他做了什麽呢?左不過是將平陽衛氏、華陰陳氏的重重枷鎖套在他身上,眼睜睜看著他一日日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眼睜睜看著他失去正妃側室,失去自己的孩兒。
可再退一步說,就連這中宮之位,三分看在她長得有些像當年的婉淑妃,三分看在她有個能打仗的武狀元弟弟,剩下,不過是自己脾氣軟,陳太後看著好控製罷了。
小廚房燈火並不明亮,月色照不進的朦朧中,衛皇後的眼角滲出一滴淚。
惠姑倒是並未注意對麵人的異樣,依舊循循善誘道:
“皇後娘娘想想看,既然娘娘不想聽從太後的話,那為何又把郡主哄騙到正陽宮。”
衛皇後苦笑,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郡主跳進儲秀宮的火坑裏去吧。
結果就是,生生把東陽郡主,拖進了另一個火坑
“姑姑不必說了,”她含著淚巧笑,“太子近兩年接連失去臂膀,有東陽郡主與劍南道西川節度使鼎力相助,定然能大展宏圖。本宮照做就是。”
說罷,她將那包粉末,全數倒入茶水中。
一盞茶水搖碎了一宮的浮光幻影,燈火之下的人早已習慣換上另一副容色。端著點心和清茶的衛皇後邁著絲毫不亂的步子進入主殿時,就是這樣一副神情。
“嘉禾,世謙,聊得累了吧,吃點小廚房新做的荷花酥。”
“謝謝皇後娘娘,”公孫嘉禾討了個彩頭,笑得頗為乖巧。
“剛剛還在和太子哥哥聊著蜀地有意思的事呢,蜀中一年四季都是陰陰的天,哪比得上長安,日日豔陽高照。”
“是麽?長安的天氣,倒確實是不錯。”
衛皇後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了一聲。她嘴角扯出一個笑容,將托盤中已經倒好的茶水,一杯放在公孫嘉禾麵前,一杯放在太子李世謙麵前。
“母後?”
太子突然出言打斷衛皇後的話。
“嗯,何事?”
趁著公孫嘉禾注意力全被荷花酥吸引,他的目光看了看公孫嘉禾麵前的那杯茶,又煞有介事地看向衛皇後,似有征詢之意。
衛皇後笑著自顧自搖搖頭。
“夜裏茶不可飲得太多,隻一杯,本宮給嘉禾安置了偏殿休息。世謙你也早些回東宮去吧。”
說罷,她整個人漾開慈母一般的融融笑意,在正陽宮頗為溫和的燈光下,愈發親切和藹。
那一瞬公孫嘉禾似有恍惚,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母親牽著她在劍南道節度使的後花園中,濕潤的泥土明明有暖融融的芬芳,跑著跑著一不小心跌倒在地,隻剩下冰涼的觸感。
是這樣的吧?記憶過了太久已不真切,哪怕是一點點相似的片段,也能喚起她無盡的想象與回想。
直到衛皇後不動聲色退了出去,輕輕合上殿門的時候,發出“哐”的輕聲一響,將她從刹那的恍惚中拉回來。
她盯著杯中那盞碧綠的茶湯,隱隱嗅來似有春葉的清甜,眼眸微眯,刹那間閃過透亮淩厲的光。
長公主所說的時機,應該就是這個時候吧?
公孫嘉禾不疑有他,端起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與此同時,太子幾乎是厲聲喝道:
“郡主別喝!”
公孫嘉禾雙手捧著茶杯,心滿意足地舔著嘴角沾上的水漬,她眉眼彎彎,似孩童般笑得比蜜還甜。
“太子哥哥,為什麽不喝呀?”